白色的寶馬車內,流淌着舒緩的輕音樂,與車外喧囂的車流形成鮮明對比。
段榆靖開車很穩,目光專注地看着前方,偶爾會從後視鏡裏看一眼身旁的宋樂棠。
她安靜地坐着,雙手交疊放在膝上,目光落在窗外,側臉在街燈明明滅滅的光影裏,顯得有些疏離和疲憊。
“宋小姐是做什麼工作的?”段榆靖找了個安全的話題開口,聲音溫和,打破了沉默。
宋樂棠回過神,轉過臉,禮貌地回答:“我在裴氏集團工作,是總裁秘書。”
“總裁秘書……”段榆靖略顯驚訝地挑了挑眉,“工作壓力應該不小吧?”
他語氣裏帶着善意的理解,而非探究。
“還好。”宋樂棠微微笑了一下,不欲多談工作。她並不想在一個算是陌生醫生面前,過多談論那個讓她心力交瘁的男人和那份承載了她太多復雜情感的工作。
段榆靖似乎看出了她的回避,很自然地轉換了話題:“看你昨天的樣子,是急性腸胃炎?最近是不是經常熬夜,或者飲食不太規律?”
他這話問出來,語氣專業而自然,倒不顯得冒昧,更像是一個醫生出於職業習慣的關心。
宋樂棠愣了一下,點了點頭:“嗯……最近是有點忙,睡得晚,吃飯也不太準時。”
她想起那晚的宿醉和今天裴周時的指責,心底又是一澀。
“那可不行。”段榆靖不贊同地搖搖頭,語氣卻依舊溫和,“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尤其是腸胃,更需要小心養護。我們醫生見得多了,很多大病都是從小毛病積累起來的。”
他一邊開車,一邊很自然地跟她聊起了一些日常養胃的小知識,比如三餐定時定量,少吃生冷刺激,避免過度勞累和精神緊張等等。他沒有用說教的語氣,更像是朋友間的閒聊和建議。
宋樂棠安靜地聽着,偶爾回應一兩句。她發現,和段榆靖相處,確實沒有想象中那麼拘謹。
他雖然健談,但分寸感極好,不會追問讓她不適的問題,也不會刻意營造曖昧的氣氛。整個交流過程,更像是一次溫和的問診。
或者說,是一次讓人放鬆的、與專業人士的普通交談。
段榆靖選的是一家環境清雅的粵菜館,口味清淡,適合她現在的腸胃。他顯然考慮到了她的身體狀況。
點菜時,他也主動推薦了幾道養胃的粥品和湯羹,征得她同意後才下單。
整頓飯下來,氣氛算不上熱烈,但也絕不尷尬。大多數時候是段榆靖在引導話題,從一些輕鬆的社會見聞到醫學趣聞,他知識面很廣,說話也風趣,常常能讓宋樂棠露出淺淺的笑容。
他也會適時地將話題引到她身上,問問她的興趣愛好,聽她簡單地說說喜歡看的書和電影。
當他發現她對某些藝術展覽感興趣時,還表示自己也喜歡,並且知道近期有幾個不錯的展,可以推薦給她。
宋樂棠能感覺到段榆靖的善意和體貼。他很細心,會注意到她杯子裏的水少了及時添上,也會在她偶爾因爲輕微不適而微微蹙眉時,體貼地放緩語速,或者將話題引開。
這種細致入微的照顧,與裴周時那種帶着壓迫感和挑剔的“關心”截然不同。一個讓她放鬆,一個讓她緊張。
但奇怪的是,面對段榆靖的溫和與周到,宋樂棠心裏除了感激,並沒有生出任何其他的漣漪。
她很清楚,這頓飯,只是爲了感謝和還錢。對方或許也只是出於禮貌和教養,再加上一點醫生對“病患”的天然關懷。
吃完飯,宋樂棠堅持要付賬,並且將昨天段榆靖墊付的醫藥費,用現金裝在一個信封裏,鄭重地遞給了他。
“段醫生,昨天真的非常感謝您。這是醫藥費,請您務必收下。”
段榆靖看着那個厚厚的信封,愣了一下,隨即無奈地笑了笑:“宋小姐,你太客氣了。舉手之勞而已。”
“對您來說是舉手之勞,但對我來說是雪中送炭。請您一定收下,不然我心裏會一直過意不去。”宋樂棠態度很堅決。
段榆靖看着她認真的眼神,知道推辭不過,只好接了過來,隨手放進了外套口袋:“好吧,那我收下。不過下次如果還有機會吃飯,可不能再讓你破費了。”
他這話帶着點玩笑的意味,也帶着點不易察覺的試探。
宋樂棠只是客氣地笑了笑,沒有接“下次”的話茬。
段榆靖也沒有強求,很紳士地將她送回了公寓樓下。
“謝謝你,段醫生。”宋樂棠下車前,再次道謝。
“是我該謝謝你請客才對。”段榆靖笑着揮揮手,“早點休息,注意身體,記得按時吃飯。”
“好的,段醫生再見。”
看着白色的寶馬駛遠,宋樂棠才轉身上樓。回到寂靜的公寓,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總算把這樁人情還了,心裏輕鬆了不少。
她卸了妝,洗了個熱水澡,感覺疲憊感再次席卷而來。就在她擦着頭發,準備早點休息時,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突然尖銳地響了起來。
這麼晚了,會是誰?
她拿起手機,看到屏幕上跳動着的名字時,心髒猛地一沉——
季理。
裴周時最好的朋友之一,也是他們那個圈子裏爲數不多知道她,並且偶爾會因爲裴周時的事情聯系她的人。
一種不祥的預感瞬間攫住了她。她立刻按下了接聽鍵。
“晚上好,季先生。”
電話那頭背景音極其嘈雜,震耳欲聾的音樂聲、男女的嬉笑聲混雜在一起,幾乎要蓋過季理的聲音。
“宋秘書!謝天謝地你接了!”季理的聲音帶着明顯的焦急和無奈,幾乎是吼着在說話,“你快來‘迷境’一趟!周時他……他喝多了,誰也勸不動,賴在這兒不肯走!我們幾個都拿他沒辦法!”
宋樂棠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裴周時喝多了?
在她的印象裏,裴周時的自控力極強,無論是在商務應酬還是私人聚會,都極少會讓自己陷入酩酊大醉的境地。
“他……怎麼會喝那麼多?”她下意識地問,聲音帶着自己都沒察覺的緊張。
“誰知道他抽什麼風!”季理語氣煩躁,“一來就悶頭喝,誰勸跟誰急,臉色難看得嚇人,我們都不敢靠近了!宋秘書,現在只有你能來試試了。他是你的老板,你總不能看着他在這兒出事吧?快過來把他弄走!”
季理的話,像一塊巨石壓在了宋樂棠的心上。
作爲裴周時的秘書,處理老板的突發狀況,似乎確實是她的職責範圍之一,尤其是在這種涉及他個人形象和安全的時候。
可是……她今天剛被他用那樣刻薄的話語趕回家“休息”,現在又要她以秘書的身份去處理他醉酒後的爛攤子?
一股難以言喻的委屈和抗拒涌上心頭。
但季理焦急的聲音還在繼續:“地址我發你微信!快點啊宋秘書!再喝下去真要出事了!”
電話被匆匆掛斷。
幾秒鍾後,微信提示音響起,季理發來了“迷境”會所的定位。
宋樂棠握着手機,站在原地,陷入了劇烈的掙扎。
去,還是不去?
理智告訴她,這是工作,她應該去。
情感卻在瘋狂叫囂着拒絕,她不想再看到他那張冷冰冰的臉,不想再去承受他那陰晴不定的脾氣,尤其是在她身心俱疲的此刻。
可是……萬一他真的出事呢?
更重要的是,那句“只有你能來試試了”,像帶着鉤子,牢牢勾住了她的心。
明知可能只是季理的誇大其詞,或者是他醉後的胡言亂語,她還是無法做到置之不理。
萬一……他真的需要她呢?
那個念頭像一根細線,牽扯着她早已千瘡百孔的心。
最終,十二年的習慣,或者說,是深植於骨髓的那份對他無法徹底割舍的擔憂,還是戰勝了那點可憐的委屈和自尊。
她深吸一口氣,認命般地站起身,快速換下睡衣,重新穿上外出的衣服。
她換回了平常的襯衫和長褲,將頭發隨意扎起,素面朝天。
看着鏡子裏那個瞬間變回“宋秘書”的自己,她苦澀地扯了扯嘴角。
看吧,宋樂棠,你永遠也逃不開這個身份,也永遠……無法對他狠下心來。
拿起包和手機,她匆匆下樓,攔了一輛出租車,報出了“迷境”會所的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