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腥臭的泥水氣息如同實質的浪潮，瞬間淹沒了天台幹燥灼熱的空氣。那由污濁河水與淤泥強行捏合而成的人形怪物，每一步踏在滾燙的水泥地上，都發出“滋滋”的、令人牙酸的灼燒聲，蒸騰起大團帶着惡臭的灰白色水汽。它沒有眼睛，但那不斷滴落泥漿的頭部，卻精準地“鎖定”了林簡的方向，散發出冰冷、粘稠的殺意！

無處可逃！天台空曠，唯一的退路檢修口已被這污穢的造物堵死！老木匠蜷縮在角落，發出意義不明的、充滿恐懼的嗚咽，徹底失去了作用。

田黃印璽！帶着‘鑰匙’的人！

老木匠那癲狂的囈語如同最後的提示，在林簡瀕臨崩潰的腦海中炸響！

“鑰匙”……康熙御賜的“體元主人”印！它是石頭！是土！是大地之精！康熙紙條裏提到術士“尤精水法”，五行之中，土克水！

一個近乎瘋狂的念頭瞬間成型——用這方蘊含皇道龍氣與土行之力的印璽，去鎮壓這污穢的水傀儡！

沒有時間思考是否可行！那怪物已經逼近到五步之內，腥臭的泥漿手臂帶着惡風，如同一條渾濁的毒蟒，朝着林簡的脖頸狠狠纏繞而來！

“滾開！”林簡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嘶吼！在求生本能的驅使下，他爆發出前所未有的速度！他沒有後退，反而迎着那纏來的泥漿手臂，猛地向前踏出一步！左手閃電般探入懷中，緊緊握住那方溫潤沉重的田黃印璽！

入手瞬間，一股難以言喻的、沉穩厚重的力量感仿佛透過掌心傳入身體，驅散了一絲那水傀儡帶來的陰寒溼氣！

就是現在！

林簡眼中閃過一絲決絕的厲芒！他不再猶豫，將全身的力量和所有的希望，都灌注在握着印璽的左手上！他高高舉起這方承載着康熙龍氣與大地精粹的寶印，用盡全身的力氣，朝着那迎面纏來的、由污水泥沙構成的、最粗壯的“手臂”關節處，狠狠砸下！

“噗嗤——！”

一聲沉悶而怪異的聲響！

沒有金鐵交鳴的鏗鏘，也沒有骨肉碎裂的脆響。那感覺，更像是燒紅的烙鐵猛地插入了一灘粘稠的爛泥！

田黃印璽帶着林簡全身的重量和決絕的力道，毫無阻礙地深深嵌入了那泥漿手臂之中！印璽周圍粘稠的泥水瞬間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排開、蒸騰！接觸點上爆發出刺眼的光芒——並非火熱的紅光，而是一種厚重、內斂、如同大地般沉凝的橙黃色光芒！

“嗷——！！！”

一聲非人的、混合着水流翻滾和痛苦嘶鳴的尖嘯，猛地從水傀儡那泥漿頭顱的位置爆發出來！那聲音尖銳刺耳，直透靈魂！

被印璽砸中的整條泥漿手臂，如同被投入了強效凝固劑，瞬間停止了流動和纏繞的動作！以印璽嵌入點爲中心，一種岩石般的灰白色澤如同瘟疫般急速蔓延開來！所過之處，流動的泥水瞬間凝固、硬化、龜裂！

這凝固的勢頭瘋狂蔓延！順着“手臂”沖向水傀儡的軀幹！那由污水和淤泥構成的軀體劇烈地顫抖、扭曲，試圖掙脫這種可怕的石化！泥漿瘋狂地翻滾、試圖將嵌入體內的異物（印璽）擠出！然而，那橙黃色的光芒如同最堅固的枷鎖，牢牢地將印璽固定在它體內，並且持續不斷地散發着鎮壓和固化的力量！

灰白色的石化區域如同死亡的冰霜，迅速覆蓋了水傀儡的整個軀幹！它發出最後一聲不甘的、如同沸水潑入雪地的嘶鳴，整個身體的動作徹底僵住！構成它身軀的泥水失去了活性，變成了一堆迅速幹涸、開裂、簌簌掉落的灰白色土塊！

僅僅幾秒鍾！

那恐怖的水傀儡，就在田黃印璽的鎮壓下，化爲了一堆散落在天台水泥地上的、毫無生機的、散發着淡淡腥臭的幹硬土塊！那方溫潤的“體元主人”印璽，就靜靜地躺在這堆土塊中央，橙黃色的光澤流轉，毫發無損，仿佛只是沾染了一點微不足道的塵埃。

成功了！

林簡雙腿一軟，差點直接跪倒在地。他劇烈地喘息着，心髒狂跳得像是要從嗓子眼裏蹦出來。汗水浸透了全身，如同剛從水裏撈出來。他看着地上那堆土塊和中央的印璽，巨大的虛脫感和劫後餘生的慶幸席卷而來。

五行相克！土克水！康熙的印璽，果然蘊含着克制那術士水法的力量！這不僅僅是“鑰匙”，更是護身符和武器！

他踉蹌着上前，小心翼翼地拂去印璽上沾着的少許幹土粉末，再次將其緊緊握在手中。那沉甸甸的觸感和溫潤的玉質，此刻帶來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角落裏的老木匠似乎也被剛才那橙黃色的光芒和怪物的嘶鳴嚇到了，蜷縮得更緊，嘴裏只剩下無意識的哼哼。

危機暫時解除，但林簡的心頭沒有絲毫放鬆。術士一擊不成，絕不會善罷甘休！他能操控一個水傀儡，就能操控更多！甚至可能直接引動更可怕的水行之力！這幹燥的天台，也絕非久留之地！

必須找到通玄院的確切位置！必須主動出擊！至少，要掌握更多的情報！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手機屏幕。那份高清的紫禁城平面圖依舊打開着，玄穹殿和那片神秘的方形輪廓清晰地顯示着。康熙的紙條在他腦中回響：“影鑑…置於特定方位…方可映照通玄之門…”

玄穹殿內的“方形影壁”就是影鑑！它正對着通玄院的方向！

林簡的眼神變得無比銳利。一個計劃在他腦海中迅速成型——利用手機拍攝，模擬“影鑑”的觀測角度，嚐試捕捉通玄院大門的倒影！

這聽起來天方夜譚！隔着三百年的時空，通過一張現代地圖去“拍攝”一個古代的秘密建築？簡直是瘋了！

但林簡別無選擇！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主動獲取核心情報的方法！那方印璽證明了這個世界存在不可思議的力量，那麼，通過地圖“定位”並“拍攝”到目標，爲什麼不可能？尤其當目標本身就涉及時空異常！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回憶着地圖上玄穹殿內“影鑑”石墩的位置和朝向。那個方形凸起位於主殿後牆內側，正對着地圖上那片沒有名字的方形輪廓區域。

他需要做的，就是將自己想象成站在玄穹殿內，面對着那個“影鑑”石墩的人。然後，舉起手機，讓手機攝像頭模擬“影鑑”光滑表面反射光線的角度，去“拍攝”石墩表面理論上應該倒映出的景象——通玄院的大門！

他走到天台相對開闊的中心位置，避開地上那堆惡心的土塊。他舉起手機，點開相機APP，切換到前置攝像頭（前置鏡頭通常更廣角，或許更適合捕捉“倒影”效果？）。他將手機屏幕對準自己，屏幕上立刻顯示出他自己的臉和身後空曠的天台背景。

然後，他小心翼翼地、極其緩慢地移動手機的角度。他不再看屏幕裏的自己，而是將全部心神沉浸在想象中——想象自己正身處玄穹殿那幽暗神秘的殿堂內，面前是那塊光滑如鏡的“影鑑”石墩。他的目光（手機鏡頭）聚焦在石墩表面，試圖透過它，看到那理論上被倒映出來的、位於特定方位的通玄院大門！

這過程極其詭異且耗費心神。他必須摒棄所有雜念，將地圖上的坐標、玄穹殿的結構、石墩的朝向，在腦海中構建成一個精確的三維模型。汗水再次從他額角滑落，滴在滾燙的手機屏幕上。他不斷微調着手機的角度，一毫米一毫米地移動，如同在進行最精密的儀器校準。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天台的風吹拂着他汗溼的頭發。角落裏老木匠的哼唧聲似乎也停止了，整個世界仿佛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和手機鏡頭無聲的“凝視”。

就在林簡的精神力高度集中、幾乎要達到極限，開始懷疑這個方法是否根本行不通的時候——

手機屏幕上，那原本只映照着他蒼白面容和身後灰撲撲女兒牆的景象，毫無征兆地發生了變化！

不是整個畫面突變，而是在屏幕中心區域、大約相當於“影鑑”石墩應該在畫面中占據的位置，猛地蕩漾開一圈極其細微、肉眼幾乎難以察覺的漣漪！

緊接着，那片區域的光線似乎發生了極其詭異的扭曲！周圍的景象（他自己的臉、女兒牆）依舊清晰，但中心那一小塊區域，卻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變得模糊、晃動起來！

林簡的心跳驟然漏了一拍！他屏住呼吸，手指因爲過度用力而微微顫抖，死死穩住手機的角度！

那晃動的、模糊的中心區域，在持續了大約兩三秒後，如同信號不良的電視畫面，猛地穩定清晰了一瞬！

就在那一瞬間！

林簡清晰地看到，在那片原本應該顯示他自己下巴的位置，赫然出現了一個極其短暫、卻無比清晰的——倒影！

那不是現代景象的倒影！

那是一個極其古雅、厚重、帶着歲月滄桑感的——木門的局部倒影！

木門緊閉，材質深沉，門板上似乎還殘留着斑駁的朱漆和復雜的浮雕紋路（因爲倒影是反的且局部，細節難以辨認）。而最讓林簡血液幾乎凝固的是，在木門的上方，倒映出一角飛檐和一個模糊的字跡輪廓！

雖然因爲倒影是反的，且畫面一閃即逝，但林簡憑借着超強的瞬間記憶和之前倒映在“影鑑”上的記憶碎片，幾乎在瞬間就辨認並反向還原了那個字跡的形態！

“院”！是“通玄院”的“院”字！

他拍到了！他真的通過手機，模擬“影鑑”的角度，捕捉到了通玄院大門的倒影！雖然只有極其短暫的一瞬，只有局部！

巨大的狂喜和難以置信的激動沖擊着林簡！成功了！這瘋狂的計劃竟然成功了！

然而，狂喜僅僅持續了不到一秒！

就在那“院”字倒影消失的瞬間，手機屏幕上那漣漪波動的中心區域，並沒有恢復平靜！

一道極其細微、卻帶着不祥暗紅色澤的光點，如同滴入清水中的血珠，毫無征兆地在那漣漪的中心一閃而逝！

那光點極小，卻帶着一種難以言喻的冰冷、邪異和……被鎖定的感覺！

林簡渾身汗毛瞬間倒豎！一股比之前面對水傀儡時更加刺骨的寒意，從尾椎骨直沖天靈蓋！

是那個術士！他感應到了！他察覺到了有人正在窺探通玄院的核心入口！這道暗紅光點，就是他反擊的標記，是追蹤的烙印！

“咔嚓！”

一聲極其輕微、仿佛玻璃內部出現裂痕的聲音，從手機內部傳出！

緊接着，林簡感覺握着的手機溫度驟然升高！屏幕猛地閃爍了幾下，中心區域出現了一個極其微小的、針尖般的黑色壞點！位置，正好是剛才那暗紅光點閃現的地方！

手機被標記了！甚至可能被某種力量破壞了！

林簡嚇得魂飛魄散，差點把手機扔出去！他下意識地想要關掉相機APP，但手指卻不聽使喚地按下了截屏鍵！

“咔嚓！”（模擬快門聲）

一張照片被保存了下來。

林簡手忙腳亂地退出相機，手機滾燙得幾乎握不住。他點開相冊，找到最新拍下的那張照片。

照片的畫面非常詭異：

主體：林簡自己那張因爲恐懼和專注而扭曲蒼白的臉，占據了大部分畫面。

背景：天台灰撲撲的女兒牆和天空。

異常點：在照片中心偏下位置（相當於林簡下巴附近），有一塊大約指甲蓋大小的區域，呈現出極其不自然的、如同水波扭曲般的模糊！在這片模糊區域的中心，隱約能看到一個反寫的、古體的“院”字的局部輪廓！而在“院”字輪廓的中心位置，赫然有一個極其微小的、散發着不祥暗紅色微光的光點！光點周圍，手機屏幕的像素似乎出現了細微的損壞，形成了一圈極其微小的黑暈。

就是它！通玄院大門倒影的局部，以及術士的反擊標記！

林簡的心髒在狂跳，一半是成功的激動，一半是巨大的恐懼。他成功了，但也徹底暴露了！術士不僅知道他窺探了通玄院，甚至可能通過這個標記，直接鎖定了他的手機信號或者……他這個人！

不能再待在天台了！必須立刻轉移！

他收起滾燙的手機，再次握緊溫潤的田黃印璽，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他看了一眼角落裏的老木匠。老頭似乎耗盡了力氣，蜷縮着昏睡過去。

林簡咬咬牙，走到檢修口旁。下方一片死寂，之前撞擊蓋板的巨大力量仿佛從未存在過。但他不敢大意。他小心翼翼地搬開幾塊碎裂的蓋板碎片，探頭向下望去。

客廳裏一片狼藉，大門洞開，門板和頂門的椅子徹底碎裂散落一地。地面上殘留着大片溼漉漉的泥水腳印，一直延伸到大門口，然後消失。術士或者他的水傀儡，似乎暫時退去了。

危險暫時解除，但危機遠未過去！術士隨時可能卷土重來，用更可怕的方式！

林簡不再猶豫，順着梯子快速爬下。雙腳重新踏上客廳地面，那股濃烈的焦糊味和泥水腥臭味混雜在一起，令人作嘔。他迅速環顧四周，抓起地上一個還算完好的雙肩背包（之前裝電腦的），將田黃印璽用幾件隨手抓起的幹淨T恤包裹好塞進去，又把手機和充電寶塞進去。他看了一眼廚房，放棄了取水的念頭。康熙的警告如同緊箍咒——“勿近水”！

他沖出破損的大門，沿着樓梯狂奔而下！樓道裏空無一人，只有他急促的腳步聲在回蕩。他沖出單元門，刺眼的陽光讓他微微眯眼。

街道上車水馬龍，行人匆匆。城市的喧囂瞬間將他包裹。他像一個溺水的人終於浮出水面，貪婪地呼吸着帶着汽車尾氣的空氣。但那份劫後餘生的輕鬆感只持續了一瞬，就被巨大的不安取代。

術士在哪？他能感知到城市裏無處不在的水汽嗎？那道暗紅光點的標記，是否像GPS一樣精準地指向了他？

他不敢打車（司機可能帶水，車裏可能有空調冷凝水），不敢靠近路邊任何有水的地方（噴泉、水窪、甚至飲料攤）。他只能低着頭，混入人行道上的人流，漫無目的地快步走着，同時大腦瘋狂運轉。

下一步去哪？哪裏是絕對幹燥、遠離水源的避風港？

圖書館？博物館？大型商場？這些地方人流量大，或許能混淆術士的感知？但裏面都有水源（衛生間、消防栓）！而且封閉空間，一旦被堵住……

就在他心亂如麻之際，手機在褲兜裏突然震動了一下！

不是電話，也不是短信。是某種APP的通知？

林簡的心猛地一緊！難道是術士？他顫抖着掏出手機，屏幕因爲剛才的損傷和過熱顯得有些暗淡。他劃開屏幕鎖。

通知欄顯示：地圖APP - 照片位置標記已生成。

照片位置標記？

林簡一愣，隨即猛地想起！他剛才在慌亂中拍下了那張捕捉到通玄院倒影的照片！現在的智能手機拍照，默認都會在照片的EXIF信息裏嵌入GPS定位坐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