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楠被他這突如其來的笑弄得一愣。
她還是第一次看到這個男人笑,感覺他整個人都生動了起來,不再是那座冷冰冰的山。
“我爸媽都是英雄。”她低下頭,輕聲說了一句。
陸錚臉上的笑意慢慢斂去,恢復了平時的神情。
他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鍾,時針已經指向了九點。
“走吧。”
“去哪兒?”林夏楠下意識地問。
“吃飯。”陸錚的回答言簡意賅,“吃完飯,我送你去火車站。”
林夏楠想說不用,可肚子卻不合時宜地“咕”地叫了一聲。
從昨晚到現在,她只喝了幾口涼水,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她的臉瞬間紅了,窘迫地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陸錚像是沒聽見,徑直拉開門走了出去。
林夏楠只好紅着臉,快步跟上。
他們去的是武裝部的食堂。
還沒到飯點,食堂裏沒人。
陸錚讓她找個位置坐下,自己則直接進了後廚。
林夏楠選了一個靠窗的角落坐下。
明亮的陽光透過玻璃照進來,落在桌面上,暖洋洋的,一種奇異的安寧感包裹了她。
這裏和那個肮髒、充滿惡意的大雜院,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很快,陸錚端着兩個裝得冒尖的鋁制飯盒回來了。
一個放在她面前,一個放在自己面前。
“吃吧。還沒開飯,我提前打了兩個菜出來。”
飯盒一打開,一股濃鬱的飯菜香氣撲面而來。
白花花的大米飯上,蓋着厚厚一層土豆燒肉,肉塊肥瘦相間,燉得油光發亮,旁邊還有一勺翠綠的炒青菜。
林夏楠的眼睛一下子就直了。
上輩子的生活條件是好了,可晚年的她,被病痛折磨,什麼都吃不下,只能吃些流食。
重生回來以後,在叔叔家,她連飯都吃不飽,更別提肉了,記憶中,小時候只有過年才能嚐到一星半點。
她拿起筷子,卻遲遲沒有動。
“怎麼不吃?”陸錚已經扒了一大口飯。
“這……得要不少飯票和肉票吧?”林夏楠小聲問。
這麼一頓飯,在這個年代,太貴重了。
陸錚吃飯的動作頓了頓,抬眼看她:“部隊有招待標準,你是烈士家屬,吃頓飯,應該的。”
他搬出了規定,語氣不容置疑。
林夏楠這才拿起筷子,夾起一塊米飯送進嘴裏。
米飯的香甜混合着肉汁的鹹香,在味蕾上炸開。
她差點把眼淚吃出來。
她吃得很慢,很珍惜,每一口都細細地咀嚼。
陸錚吃得很快,三下五除二就解決了一盒飯,然後就坐在對面,看着她吃。
林夏楠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加快了速度。
她將最後一口米飯送進嘴裏,連帶着粘在飯盒底的肉汁也刮得幹幹淨淨。
整個鋁制飯盒光潔如新,像是被舔過一樣。
陸錚看着她面前那個空得發亮的飯盒,嘴角不易察覺地動了動。
“吃飽了?”
“飽了。”林夏楠放下筷子,認真地點點頭,甚至還打了個小小的嗝。
她連忙捂住嘴,臉又有點發燙。
這具身體太需要能量了。
這頓飯,是她兩輩子加起來,吃得最香的一頓。
胃裏暖融融的,四肢百骸都像是被熨帖過,重新充滿了力量。
她看着對面男人那張嚴肅的臉。
“我聽他們都喊你首長,你是這裏的大官嗎?”
那些哨兵和幹部敬禮的姿態,她都看在眼裏。
在這個等級分明的年代,那樣的尊敬,不是對普通軍官的。
陸錚端起桌上的搪瓷缸喝了口水,喉結滾動了一下。
“我不是這裏的。”他說,“來這邊出趟公差。”
“公差?”林夏楠的腦子轉得飛快。
“嗯。”陸錚把搪瓷缸放下,發出輕微的磕碰聲,“我也不是什麼首長,只是軍裝穿得久了,有個軍銜而已。”
他的解釋很平淡,像是在說一件跟自己沒什麼關系的事。
可林夏楠卻從這平淡裏聽出了一點別的東西。
一個能讓武裝部的人畢恭畢敬喊“首長”的人,卻說自己“只是有個軍銜而已”,這話說得太輕了。
一個真正身居高位的人,要麼不提,要麼坦然受之。
這種刻意的撇清,反而透着一股不尋常。
她想起了他之前問部隊番號時那劇烈的反應。
這個人身上,藏着故事。
不過,她很聰明地沒有再追問。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尤其是在這個年代,刨根問底不是好事。
更何況,他是她的恩人。
“那……謝謝你,陸同志。”林夏楠真心實意地道謝,“謝謝你這頓飯。”
“不用。”陸錚站起身,開始收拾飯盒,“任務。”
“任務?”林夏楠沒明白。
“保護人民群衆,是我的任務,更何況,你還是烈士的後代。”陸錚把兩個飯盒疊在一起,話說得理所當然。
林夏楠看着他利落的動作,心裏忽然有點想笑。
這個人,真是把原則刻進了骨子裏。
她也跟着站起來,整理了一下身上那套嶄新的衣服。
布料摩擦着皮膚,帶來一種真實的安全感。
“陸同志。”她叫住了走在前面的男人。
陸錚停下腳步,回過頭,等着她說話。
“這身衣服……我該怎麼還給那位小姑娘?”
陸錚愣了一下:“小姑娘?”
林夏楠反應過來,那位護士同志看着約莫三十歲左右的模樣,自己這十八歲的身體,怎麼會下意識地把對方說成“小姑娘”。
“我是說,”她連忙改口,臉頰有些發燙,生怕被他看出什麼端倪,“那位護士同志。”
陸錚的目光在她臉上停頓了一瞬,那雙深邃的眼睛裏閃過一絲探究。
但他什麼也沒問。
“不用了。”
“我會買一套新的還給她,你就穿着吧。”
他的語氣平淡,仿佛這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小事。
林夏楠的心裏卻像被什麼東西輕輕撞了一下。
他想得太周到了,周到得讓她有些不知所措。
從街上把她從張鐵柱手裏救下,帶她去處理傷口,給她換上幹淨衣服,又帶她吃了這麼一頓飽飯。
她兩輩子加起來,都沒受過這樣的照拂。
“那……我該怎麼感謝你,陸同志?”林夏楠看着他,認真地問,“你幫了我這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