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輩子的痛楚,如同潮水般回涌。
全都順着脊椎攀爬上來,勒得她喘不過氣。
“咚、咚、咚。”
敲門聲響了起來,沉悶,蠻橫。
“開門!”張鐵柱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又粗又橫,“死丫頭,我知道你在裏面!收了老子的彩禮就想跑?沒那麼容易!趕緊給老子滾出來!”
林夏楠猛地打了個哆嗦,像是被一盆冰水從頭澆到腳,瞬間清醒過來。
她不能再落到這個畜生手裏!
她死死咬着下唇,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抵在門後的那根木棍,是她此刻唯一的屏障。
門外的人顯然失去了耐心。
“他媽的,還敢跟老子裝死!”一聲咒罵之後,是更加用力的捶門聲,“砰!砰!”
林夏楠縮着脖子,驚恐地看着那扇薄薄的木門在重擊下劇烈地顫抖,門板與門框連接處,木屑簌簌落下。
張鐵柱很快就發現了門被從裏面頂住了。
“敬酒不吃吃罰酒!”他惡狠狠地啐了一口,退後兩步。
下一秒,“砰——”的一聲巨響!
是踹門的聲音!
整扇門都向內凹陷了一下,那根抵門的木棍發出不堪重負的“嘎吱”聲,險些從門上滑脫。
林夏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知道,這扇門撐不了幾下。
她猛地轉身,目光鎖定在身後的窗戶上。
“砰!”又是一腳!
門板的連接處裂開了一道縫,外面的光透了進來,也照見了張鐵柱那張猙獰的臉。
沒時間了!
林夏楠沖到窗邊,雙手抓住朽爛的窗框,用盡全身力氣往上一推。
老舊的木窗發出刺耳的摩擦聲,紋絲不動。
她急得罵了一聲,也顧不上會不會被聽見,用肩膀抵住窗戶下沿,憋着一口氣,猛地向上撞去!
“譁啦!”
窗戶被撞開了,一塊碎玻璃掉下來,劃破了她的手背,鮮血一下子冒了出來。
她卻感覺不到疼,手腳並用地往窗外爬。
“砰——轟隆!”
身後傳來木板碎裂的巨響,門被徹底踹開了!
張鐵柱罵罵咧咧的聲音闖了進來:“臭娘們,看你往哪兒跑……”
他的話音戛然而止,顯然是看到了空無一人的屋子和那扇大開的窗戶。
林夏楠已經顧不上那麼多了。
她從半人高的窗戶上翻了出去,重重摔在屋後堆着的垃圾堆上,顧不得滿身的酸臭和狼狽,爬起來就跑。
她不敢走院子的正門,而是沿着牆根,一頭扎進了旁邊一條更窄、更黑的巷子裏。
“給老子站住!”
張鐵柱的怒吼聲在身後炸響,伴隨着他翻窗追出來的動靜。
林夏楠的肺像要炸開一樣,冷風灌進喉嚨,又幹又疼。
她什麼都不能想,只有一個念頭在腦子裏瘋狂叫囂。
跑!跑!跑!
絕對不能被他抓住!
巷子像一條肮髒的腸道,曲折,幽深,永遠沒有盡頭。
林夏楠的心髒在胸腔裏狂跳,每一次撞擊都帶着血腥味。
身後的腳步聲和咒罵聲像跗骨之蛆,緊追不舍。
她不敢回頭,只能憑着本能,哪裏有岔路就往哪裏鑽。
一塊鬆動的石板絆了她一下,整個人向前撲去,膝蓋和手掌在粗糙的地面上擦出一片火辣辣的疼。
她顧不上,趕緊爬起來繼續跑。
肺裏像是被塞進了一團着了火的棉花,每一次呼吸都從喉嚨深處帶出尖銳的哨音。
這感覺太熟悉了。
上輩子,她就是這樣在病床上,每一次呼吸都耗盡全身的力氣。
不,她不要再回到那個絕望的境地!
“臭婊子!你再跑!”張鐵柱的吼聲更近了。
林夏楠的腦子一片空白,求生的欲望壓倒了一切。
前方巷子的盡頭,透出一片明晃晃的光。
是出口!
她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猛地沖了出去。
刺眼的陽光和嘈雜的人聲瞬間將她吞沒。
她沖出了一片肮髒的黑暗,闖進了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寬闊的街道,兩旁是灰色的樓房,路上有騎着自行車的工人,有挎着菜籃子的主婦,還有背着書包的孩子。
巨大的反差讓她一陣頭暈目眩,腳下發軟,直直地朝着一個方向撞了過去。
“砰”的一聲悶響,她撞上了一堵“牆”。
一堵溫熱的、堅實的、帶着一股淡淡的肥皂味的“牆”。
她被撞得向後踉蹌兩步,勉強站穩,抬起頭。
映入眼簾的,是一片幹淨的草綠色。
往上,是兩枚鮮紅的領章,再往上,是一張棱角分明的臉。
男人約莫二十七八歲的年紀,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嘴唇抿成一條嚴肅的直線。
他穿着一身筆挺的軍裝,腰背挺得筆直。
頭戴着軍帽,帽檐正中,一顆紅星熠熠生輝。
林夏楠的呼吸停滯了一瞬。
軍裝……紅星……
那是在機場上護送父母回家的顏色。
那是她記憶深處,代表着安全、秩序和公道的顏色。
那是她拼盡全力想要尋找的“親人”的顏色!
“救我!”林夏楠急迫地喊了一聲。
男人還未來得及開口,身後巷子裏,張鐵柱那惡鬼般的身影也跟着沖了出來。
他一眼就看到了街上的林夏楠,臉上露出獰笑,三步並作兩步地沖過來,伸手就要抓她的頭發。
“你個小賤人,看老子今天不打斷你的腿!”
周圍的行人紛紛停下腳步,好奇地張望着。
林夏楠嚇得渾身一顫,幾乎是出於本能,她猛地向旁邊一躲,躲到了那個軍人身後,一雙手死死抓住了他結實的手臂。
那軍裝布料粗糙的質感,此刻卻給了她前所未有的安心。
張鐵柱的手抓了個空,看到林夏楠躲在一個軍人身後,氣焰不但沒消,反而更囂張了。
他指着軍人的鼻子罵:“你誰啊?解放軍了不起啊?趕緊給老子滾開!這是老子的家務事,我抓我自家跑出來的婆娘,關你屁事!”
男人的眉頭擰了起來,他沒有理會張鐵柱的叫囂,而是垂下眼,看了看躲在自己身後,渾身發抖、狼狽不堪的女孩。
她身上那件洗得發白的舊衣服被扯破了,臉上又是灰又是土,額角的頭發被汗水浸溼,黏在臉頰上,一只手背上還在往下淌血。
只有那雙眼睛,驚恐之中,卻透着一股不肯屈服的倔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