鑰匙插入鎖孔的聲音格外清脆。桑穎盯着蘇雲山布滿老人斑的手,那把黃銅鑰匙的柄部刻着"N-7"字樣,在晨光中泛着詭異的光澤。
"你母親最後的禮物。"蘇雲山的聲音比記憶中沙啞許多。老人穿着二十年前的灰色中山裝,袖口還沾着些許實驗室常見的熒光試劑痕跡。"錄音帶只能播放一次,之後會自毀。"
莫小雨警惕地擋在桑穎前面,彩虹發梢還滴着水:"誰知道是不是陷阱?"
桑煜突然從電腦前抬頭:"聲紋分析匹配度98.7%,確實是母親的聲音。"他調出頻譜圖,"但最後那句話被人工截斷了,缺失部分大約有15秒。"
桑穎接過錄音機。塑料外殼上有一道裂痕,像是被人用力摔過。她按下倒帶鍵,機械齒輪發出垂死般的呻吟。
"不必重播了。"蘇雲山從內袋取出一個牛皮紙信封,"缺失的內容在這裏。"
信封裏是張泛黃的照片。五歲的桑穎站在秋千旁,而畫面角落的灌木叢中,一只戴玉鐲的小手正悄悄伸向陽光。照片背面寫着:"雙生花,一株兩豔,共享根系。記住1223。"
桑穎的太陽穴突突跳動。1223不僅是她的生日和保險箱密碼,更是實驗室事故發生的日期——1999年12月23日,她和桑玥的最後一個共同生日。
"您當年參與了分離實驗。"桑穎直視蘇雲山凹陷的眼睛,"爲什麼現在才出現?"
老人枯瘦的手指撫過錄音機,突然按下隱藏的卡扣。外殼彈開,露出夾層中另一把銀色鑰匙,柄部刻着經緯度坐標:"因爲'涅槃協議'已經啓動。周明輝活不過三個月,他狗急跳牆了。"
莫小雨吹了個泡泡:"啥意思?"
"基因崩潰。"桑煜調出一組數據,"周家男性都有某種遺傳缺陷,端粒縮短速度是常人的三倍。他們需要姐姐的血液...不,確切說是桑玥基因中的修復因子。"
蘇雲山微微頷首:"聰明。但你們不知道的是..."他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手帕上沾了血絲,"周鴻振要的不是治病,而是意識轉移。"
桑穎手腕上的玉鐲突然發燙。翡翠中的血絲蠕動起來,形成微縮版的DNA螺旋。她想起她們同步的低語——"主體已覺醒"。
"妹妹還活着,對不對?"桑穎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抖,"不是作爲克隆體,而是...某種意識體?"
老人沒有直接回答。他展開一張藍圖,上面是廢棄的仁愛兒童精神療養院結構圖,地下室某處用紅筆畫了個圈:"你母親在那裏留了答案。現在周家的人已經包圍了這座城市所有安全屋,你們最多還有六小時。"
桑穎注意到藍圖邊緣有咖啡漬形成的奇怪圖案。當她轉動圖紙時,污漬在光線下顯現出模糊的人形輪廓——兩個牽着手的小女孩。
"走下水道。"蘇雲山突然塞給她一張磁卡,"療養院後門排水系統還能用,這張卡能打開隔離區。"他頓了頓,"但要小心記憶回響。"
"什麼是記憶回響?"桑煜追問。
老人看向桑穎,目光中有種令人不安的了然:"當你踏入雙生子共同經歷過的空間,可能會...看到對方的記憶。尤其是那些強烈的情感瞬間。"
窗外傳來汽車急刹的聲音。莫小雨從窗簾縫隙窺視:"黑色越野車,至少八個武裝人員。"
蘇雲山迅速寫下串號碼:"到地下室後打這個電話,有人接應。"他轉向桑穎,突然用拇指按在她眉心,像二十年前哄她睡覺時那樣,"記住,你看到的痛苦不全是你的。小玥承擔了更多...這是長女的代價。"
老人離開的方式像個幽靈。後門傳來兩聲鳥鳴,接着是引擎發動遠去的聲響。桑穎把銀色鑰匙攥在手心,金屬棱角刺得生疼。
"從化糞池通道走。"莫小雨已經收拾好裝備,"周家的獵犬聞不到屎味。"
雨又下了起來。下水道裏彌漫着腐朽的氣息,水流沒過腳踝,冰冷刺骨。桑穎打頭陣,手機光照出牆壁上斑駁的苔蘚,偶爾有老鼠竄過的黑影。玉鐲在黑暗中發出微弱的熒光,照亮鑰匙上那行小字:北緯32°05',東經118°47'。
"就是前面。"桑煜指着鏽蝕的鐵梯,"上去就是療養院後院。"
爬出窨井的瞬間,桑穎被眼前的建築震住了。仁愛療養院比她想象中龐大得多,維多利亞風格的尖頂在雨幕中如同怪獸的犄角。東側屋頂已經坍塌,露出鋼筋骨架,而西翼的窗戶全部被木板封死,像被縫上的眼睛。
莫小雨用發卡三秒撬開後門鎖。門開的刹那,一股混雜着黴味和福爾馬林的氣息撲面而來。走廊牆壁上貼滿了泛黃的兒童畫,大部分已經褪色,但有一幅用蠟筆畫的太陽依然鮮豔得刺目——太陽下面站着兩個手拉手的小女孩。
"這邊。"桑穎跟着玉鐲的指引走向樓梯間。翡翠中的血絲現在指向地下,像指南針般固執。
地下室的鐵門上貼着"隔離區-非授權勿入"的警示牌。桑穎刷了磁卡,門鎖發出垂死的呻吟後緩緩開啓。黑暗中有機器運轉的嗡嗡聲,還有...水滴落的回音。
手電筒照亮了一個令人窒息的場景。三十平米的空間裏擺滿了兒童床,每張床上都固定着褪色的束縛帶。牆壁從地板到天花板布滿了塗鴉——不是普通兒童畫,而是精細的人體解剖圖和DNA螺旋結構。
"老天..."莫小雨的手電照到角落裏一個小木馬,馬頭上貼着"小影"字樣的標籤。
桑穎的呼吸變得急促。她認識這個地方。在那些重復的噩夢裏,她總是被綁在中間的床上,而戴着口罩的眼睛俯視着她...但現在她意識到,那可能是桑玥的記憶。
玉鐲突然劇烈發燙。桑穎踉蹌着走向最裏面的牆壁,那裏用紅蠟筆畫着一扇門,門前站着兩個火柴人。當她無意識地伸手觸碰畫作時,整面牆突然發出藍光,隱藏的門禁系統啓動了。
"生物識別通過。"機械女聲在黑暗中響起,"歡迎回來,桑研究員。"
暗門滑開,露出後面的小型實驗室。正中央的操作台上放着台老式投影儀,周圍散落着幾十個培養皿。桑煜撿起一個,對着光觀察:"這是...乳牙?"
桑穎的視線被牆上的監控屏幕吸引。畫面顯示着十九個空蕩蕩的冷凍艙,艙門全部敞開,內壁殘留着掙扎的抓痕。而最後一個屏幕上,穿着病號服的桑玥正抱膝坐在某個白色房間裏,嘴裏哼着搖籃曲。
"那是現在的影像!"桑煜撲向控制台,"信號來自...周氏大廈B2層?"
莫小雨突然按住太陽穴:"老板,我耳朵裏有...聲音..."鮮血從她鼻孔流出,滴在白T恤上形成詭異的圖案。
幾乎同時,桑穎也感到溫熱的液體滑過嘴唇。她的血液滴在玉鐲上,翡翠立刻變得透明,內部浮現出三維立體地圖——正是周氏大廈的通風系統。
"量子糾纏效應。"桑煜用棉籤采集桑穎的血樣放在顯微鏡下,"難以置信...你的紅細胞在特定聲波頻率下會..."他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爲血滴突然直立起來,形成微小的尖塔狀結構。
投影儀突然自動開啓。模糊的畫面裏,年輕的桑林抱着兩個熟睡的女嬰,對鏡頭說:"今天是1999年12月22日,雙生花計劃最終階段。如果成功,人類將獲得突破性的..."畫面突然跳轉到另一個場景,五歲的桑玥被綁在手術台上,而單向玻璃後站着小桑穎和蘇雲山。
"姐姐救我!"小桑玥的哭喊撕裂了空氣。桑穎感到一陣劇痛,仿佛那根插入妹妹脊椎的穿刺針也同時刺穿了自己的記憶屏障。原來那些噩夢中的注射器,全是桑玥經歷的痛苦。
投影最後定格在一份文件上:《涅槃協議-意識上傳授權書》。籤署人處是周鴻振的籤名,而見證人欄裏...赫然是桑林顫抖的字跡。
"不..."桑穎跪倒在地,記憶如潮水般涌來。她終於明白爲什麼母親總在深夜哭泣,爲什麼外祖父眼中永遠帶着愧疚。分離雙胞胎從來不是爲保護她,而是爲了完成那個該死的實驗。
玉鐲突然發出刺目紅光。實驗室的暗格彈開,露出裏面的注射器和一管藍色藥劑。標籤上寫着:"端粒酶穩定劑-僅限S-00使用"。
桑煜倒吸一口氣:"這是...能阻止基因崩潰的藥劑!母親早就研發出來了?"
"但她沒有交給周家。"蘇雲山的聲音突然從門口傳來。老人渾身溼透,手裏握着槍,"因爲穩定劑有個致命副作用——會切斷克隆體與主體的神經鏈接。"他苦笑着看向投影,"你母親最後時刻毀掉了所有樣本,只留下這一劑...給小玥解脫用的。"
桑穎握緊注射器,突然明白母親錄像中那句"你才是鑰匙"的含義。她的血液是啓動涅槃協議的鑰匙,而這管藥劑...是終止程序的開關。
"周家的人找到安全屋了。"蘇雲山遞給她一個老式懷表,"裏面有大廈警衛輪班時間。現在聽好,小玥的意識被上傳到了生物計算機'女媧',但她的原始腦組織還保存在..."
刺耳的警報聲打斷了他。莫小雨從監控器前跳起來:"二十個武裝人員包圍了療養院!"
"從鍋爐房密道走。"蘇雲山推着他們往後退,自己卻站在暗門前,"我去引開他們。記住,進入大廈後先切斷B3層的量子服務器,否則..."
槍聲在樓上炸響。老人最後看了眼桑穎,突然用拇指再次按在她眉心,就像她五歲那年發燒時一樣:"原諒我們,小影。"
密道門關上的瞬間,桑穎聽到重物倒地的悶響。玉鐲上的血絲現在組成一個倒計時:05:59:59...05:59:58...
桑煜拉着她鑽進狹窄的管道,莫小雨斷後。爬行中,桑穎的膝蓋被鏽鐵皮刮出血痕,但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着。管道盡頭通向河邊泵站,雨已經停了,月光照在水面上像撒了一把碎玻璃。
"周氏大廈在兩點鍾方向。"莫小雨檢查着武器,"但我們需要個計劃。"
桑穎看向懷表。蓋子內側貼着張便籤,是母親的字跡:"當鍾聲敲響十二下,沉睡的孩子將醒來。"她突然明白了什麼,打開表蓋調校時間——當指針重合在12時,表盤彈開露出微型芯片。
"不是切斷服務器。"桑穎的聲音因頓悟而顫抖,"母親要我們上傳這個。這是...桑玥的童年記憶。"
河對岸突然亮起車燈。三人迅速隱蔽在蘆葦叢中,看着黑色車隊呼嘯而過。桑穎的玉鐲又開始發燙,這次翡翠中浮現的不再是地圖,而是一段實時畫面:
周明輝站在巨型生物計算機前,屏幕上閃爍着桑玥的腦電波圖譜。他對着麥克風說:"啓動涅槃協議,準備接收主體意識。"而操作台上,桑家祖傳的玉鐲正發出詭異的紅光。
"我們只有不到五小時了。"桑穎握緊注射器和芯片。就在這時,她感到一陣強烈的眩暈——恍惚間,她似乎正站在那個白色房間裏,而十九個克隆體正透過她的眼睛看向現實世界。
"姐姐..."無數個聲音在她腦海中低語,"來找我們..."
月光下,桑穎手臂上的傷口完全愈合了,連疤痕都沒留下。但當她觸碰那個位置時,分明感覺到皮膚下有東西在蠕動——那不是肌肉組織,而是某種更古老、更陌生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