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場上出現了極其詭異的寂靜。
方才還充斥着喊殺聲、兵刃碰撞聲和慘嚎的塢堡中心,此刻只剩下粗重如風箱般的喘息、壓抑的呻吟以及火焰燃燒木頭的噼啪聲。濃重的血腥味和煙塵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嘔。
幸存下來的人們,無論是守軍還是縮在角落裏的婦孺,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目光呆滯地望着西面——土匪潰逃的方向,又猛地轉向東面——那支正在快速逼近的、打着模糊旗號的騎兵隊伍。
剛剛經歷了一場慘烈血戰,從鬼門關爬回來的神經,根本無法立刻承受另一場未知的沖擊。希望和恐懼交織,讓每個人的表情都扭曲而茫然。
劉小岱拄着那柄還在滴血的障刀,感覺雙腿如同灌了鉛,每一次呼吸都牽扯着身上的傷口,帶來陣陣刺痛。他死死盯着東面的煙塵,心髒在胸腔裏瘋狂擂動,幾乎要跳出來。
是友是敵?是趁火打劫的另一股土匪?還是……真正的官兵?如果是後者,是福是禍?公孫瓚的部下?他們會如何對待自己這群占據廢棄塢堡、看起來和土匪流民無異的“武裝力量”?
系統的積分只剩下可憐的2點,剛剛大顯神威的障刀附魔效果也已經消失(十分鍾持續結束),“精準投擲”Buff也用掉了。他現在虛弱得一陣風就能吹倒,拿什麼應對新的變故?
“主…主公…”王富連滾帶爬地過來,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又…又來了…我們…我們怎麼辦啊?”他看着滿地的屍體和傷員,幾乎要哭出來。
李善也踉蹌着走過來,他袍子上沾滿了血污和灰土,臉色蒼白,但眼神卻比王富鎮定得多,他低聲道:“主公,看旗號衣甲,似是官軍…但不知是哪一部。須早做應對。”
劉小岱艱難地咽了口唾沫,沙啞道:“還能動的,立刻收拾戰場!把我們的人…和土匪的屍體分開!傷員抬到一邊!快!李善,你帶人去做!王富,看看還有多少能用的東西,集中起來!”他必須立刻做出姿態,表明這裏仍在控制之下,並且有基本的組織。
幸存的人們在他的命令下,如同提線木偶般機械地動了起來,但效率低下,更多人只是茫然地站在原地,看着東面越來越近的騎兵。
那支騎兵隊伍速度極快,轉眼間就到了塢堡外圍。他們顯然也看到了這裏的慘狀——破損的圍牆、滿地的屍體(尤其是土匪的屍體)、燃燒的廢墟以及中心區域那群驚魂未定、衣衫襤褸卻手持兵刃的“武裝流民”。
隊伍在離塢堡百餘步的地方緩緩停下,顯示出良好的紀律性。約三十騎,衣甲雖舊卻相對統一,兵器也制式一些,爲首一名騎士,約莫三十歲年紀,面容精悍,目光銳利地掃視着戰場,最後定格在被衆人隱約簇擁着的、手持障刀的劉小岱身上。
他揮了揮手,一名騎士打馬出列,來到塢堡破損的大門外,朗聲喊道:“爾等何人?此處發生何事?我乃幽州公孫瓚將軍麾下軍侯,嚴綱將軍部下巡哨隊率,張承!”
公孫瓚的人!真的是官兵!而且提到了嚴綱!
劉小岱心中猛地一鬆,隨即又立刻緊繃起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挺直疲憊不堪的腰板,示意身邊人稍安勿躁,獨自上前幾步,來到大門附近,抱拳行禮,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平穩:“原來是公孫將軍麾下的軍爺!在下劉小岱,乃嚴軍侯日前路過時,特許在此處落腳,收攏流民,墾荒自守的良善百姓!”
他先把嚴綱的大旗扯出來,點明“合法性”。
“方才遭遇大隊土匪襲擊,我等拼死抵抗,僥幸將其擊退,傷亡慘重…多謝軍爺及時趕來,驚走賊寇!”他順勢把對方到來導致土匪撤退的功勞送上,給對方一個台階,也示弱表明自己損失巨大,沒啥油水。
那張承隊率聞言,眉頭微挑,目光再次掃過戰場,尤其是那些土匪的屍體和守軍們淒慘的模樣,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一群流民,居然能擊退近百土匪?這戰績可有點駭人聽聞了。他注意到劉小岱手中那柄明顯不同於尋常環首刀的障刀,眼神微微一凝。
“劉…小岱?”張承沉吟了一下,似乎沒聽過這號人,但嚴綱的名頭他是知道的,“你說嚴軍侯準許你們在此落腳?有何憑證?”
劉小岱立刻道:“嚴軍侯離去時,曾留下一面認旗以作憑證!王富!快去把軍旗請來!”他刻意用了“請”字。
王富連滾爬爬地去把那面破舊但洗刷過的“公孫”字旗捧了過來。
張承看了一眼那旗,確實是他們軍中廢棄的制式,臉色稍緩。但他依舊沒有完全放鬆警惕,目光如炬地盯着劉小岱:“即便如此,爾等聚衆逾百,持械據堡,形同武裝…按律,也需甄別查問!”
劉小岱心中暗罵,就知道沒這麼簡單。他立刻露出悲憤又委屈的表情:“軍爺明鑑!我等皆是活不下去的苦命人,在此只爲求條活路,絕非歹人!方才若非我等拼死抵抗,此地早已被土匪屠戮一空,糧食財物搶掠一空!我等若有異心,又何苦與土匪死戰?請軍爺體察!”
他這話半真半假,情真意切,加上現場慘狀的佐證,頗具說服力。
這時,張承身後的那名精悍軍官似乎不耐煩了,催馬緩緩上前幾步,聲音低沉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張承。”
“屬下在!”張承立刻勒馬退後一步,恭敬應道。
那軍官目光落在劉小岱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尤其是在他手中的障刀和雖然疲憊卻挺直的脊背上停留了片刻,緩緩開口:“你說,是你們自己擊退了土匪?”他的聲音不大,卻自帶一股沙場宿將的壓迫感。
劉小岱感覺頭皮有些發麻,知道這才是正主。他硬着頭皮道:“回將軍,確是我等拼死力戰,僥幸得勝…但也多虧了將軍兵馬到來,驚走了賊寇殘部。”他不敢居功,也不敢完全否認對方的作用。
軍官不置可否,目光轉向正在清理戰場的李善、王富等人,以及那些躲在斷牆後、面帶驚恐卻又帶着一絲好奇張望的婦孺,緩緩道:“傷亡如何?斬獲如何?”
劉小岱心中快速盤算,如實匯報可能顯得太扎眼,但謊報被拆穿更麻煩。他咬牙道:“我等…死傷近半,青壯折損尤重…斬獲土匪…約三十餘級…”他報了個大概數字,往少了說。
軍官眼中驚訝之色更濃。一群烏合之流的流民,面對優勢騎兵土匪,打出近乎一比一的交換比?這簡直不可思議!他再次深深看了劉小岱一眼,又看了看他手中那柄絕非流民所能有的障刀。
現場氣氛有些凝固。劉小岱手心全是汗,不知道對方下一步會怎麼做。是強行收繳武裝?還是將他們驅離?甚至…殺良冒功?在這亂世,什麼都可能發生。
就在這時,軍官忽然開口,語氣平淡卻帶着決定性的力量:“此地乃公孫將軍治下邊緣,匪患猖獗,你等能自發抗賊,保全鄉梓,甚好。既然嚴綱允你們在此,便暫且留下吧。”
劉小岱聞言,心中一塊大石終於落地,幾乎要虛脫。
但軍官的話還沒完:“然,聚衆據堡,非同小可。你既爲首領,須得好生約束部衆,不得爲禍地方,按時繳納賦稅…嗯,如今你們也艱難,賦稅暫且記下。但需登記造冊,聽候調遣。若有匪情,需及時通報!”
這是要收編…或者說,納入管理體系,當成一個外圍的民兵據點?劉小岱瞬間明白了對方的意思。這無疑是最好的結果!獲得了暫時的合法身份和安全保證!
他立刻躬身行禮,語氣誠懇:“謹遵將軍之命!劉小岱必約束衆人,安心生產,絕不爲非作歹!若有差遣,定當盡力!”姿態放得很低。
軍官滿意地點點頭,對張承道:“留下五日口糧,給他們。再留些金瘡藥。巡視周邊,若還有匪蹤,立刻剿滅。”
“諾!”張承應道。
很快,幾名騎兵卸下幾袋糧食和一小包傷藥,放在了門口。雖然不多,但無疑是雪中送炭。
軍官最後看了一眼劉小岱,似乎想說什麼,最終還是沒開口,只是撥轉馬頭:“走!”
三十騎如來時一般,卷起煙塵,迅速離去,繼續他們的巡哨任務。
直到騎兵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地平線,塢堡內緊繃的氣氛才徹底鬆懈下來。劫後餘生的狂喜和巨大的疲憊如同潮水般淹沒了所有人。
“我們…我們活下來了…”
“官軍…官軍沒抓我們…”
“還有糧食…有藥…”
人們喃喃自語,隨即爆發出震天的歡呼和痛哭聲,情緒徹底釋放。
劉小岱一屁股癱坐在地上,障刀當啷一聲掉在身邊,渾身如同散了架一般,連一根手指都不想動彈。他看着歡呼哭泣的人群,看着忙碌着救治傷員的李善和王富,看着天空,長長地、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濁氣。
危機暫時解除,甚至還因禍得福,獲得了官面上的認可。
但看着滿目瘡痍的塢堡和傷亡慘重的部下,他知道,重建的道路,依舊漫長而艱難。
而手中這柄來歷不明的障刀,以及那個神秘的系統,又將給他的未來,帶來怎樣的變數?
他閉上眼睛,疲憊如山海般襲來,意識漸漸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