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你走！”
佳宜的聲音因極度緊張而嘶啞，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她選擇了賭一把！賭張萍這條看似危險的未知之路，比外面那些明火執仗、凶神惡煞的“奉旨查案”者更有一線生機！
張萍聞言，眼中閃過一絲難以言喻的復雜光芒，不再猶豫，用力按下書架後方那塊凸起的磚石！
“嘎吱吱——”一陣沉悶的機械聲響起，佳宜身後那排看似沉重無比、堆滿檔案的柏木書架，竟然緩緩地、無聲地向側面滑開尺許，露出後面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黑黢黢的洞口！一股陰冷潮溼的空氣瞬間涌出！
“快進去！”張萍急促地低吼，猛地將佳宜推入洞口！
幾乎就在佳宜跌入黑暗的同時，庫房大門被“轟”地一聲撞開！火把的光亮和嘈雜的人聲瞬間涌入！
“搜！仔細搜！任何一個角落都不準放過！”粗暴的吼聲在庫房內回蕩。
佳宜的心髒幾乎跳出胸腔，她蜷縮在冰冷的黑暗中，能清晰地聽到外面翻箱倒櫃的聲響和腳步聲越來越近！她甚至能感覺到火光透過書架的縫隙隱約照入！
張萍並沒有立刻跟進來！她迅速將書架推回原位！機括聲再次輕微響起，洞口的光線瞬間被徹底隔絕，只剩下令人窒息的黑暗和外面模糊的喧譁！
佳宜陷入了徹底的黑暗和死寂之中，只有自己狂亂的心跳聲咚咚作響。張萍爲什麼沒進來？她把自己關在了外面？她是犧牲了自己？還是…這根本就是個陷阱？！
無盡的恐懼瞬間籠罩了她！她是不是被騙了？被關進了一個絕地？
就在她幾乎要崩潰之際，身旁的黑暗中忽然傳來一聲極輕微的“咔噠”聲，隨即，一只冰冷的手捂住了她的嘴！
佳宜嚇得魂飛魄散，拼命掙扎！
“別出聲！是我！”張萍極低的聲音緊貼着她的耳朵響起，帶着急促的喘息，“跟我來！快！”
她沒走！她是從另一個入口進來的？！
佳宜來不及細想，被張萍拉着，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漆黑冰冷的密道中前行。腳下是溼滑的苔蘚，四周是濃得化不開的黑暗和濃重的土腥味，只能依靠張萍的牽引摸索前進。
身後的嘈雜聲越來越遠，逐漸聽不真切。密道曲折迂回，似乎向下延伸，走了不知多久，前方終於出現了一點微弱的光亮。
那是一個拐角，光亮是從另一條岔路傳來的，還伴隨着模糊的、壓低的交談聲！
張萍猛地停下腳步，將佳宜緊緊按在冰冷的土壁上，示意她絕對安靜。
佳宜屏住呼吸，心髒卻跳得如同擂鼓。她悄悄探出半個頭，向岔路方向望去。
只見岔路盡頭是一間小小的石室，點着一盞昏暗的油燈。燈下站着兩個人正在低聲交談。其中一人背對着她，看穿着像是個有品級的太監；另一人…
當佳宜看清另一人的側臉時，她的瞳孔驟然收縮，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凍結！
那人…赫然是坤寧宮的高公公？！皇後的心腹太監高得祿！
他怎麼會在這裏？！這個秘密的密道裏？！他在和誰見面？！
只聽那背對着佳宜的太監低聲抱怨道：“…‘雀卵’的線索怎麼會突然被一個尚儀局的小女史翻出來？那邊很不高興！差點打亂了全盤計劃！高公公，皇後娘娘這邊到底是什麼意思？”
高公公的聲音聽起來一如既往的平穩，卻帶着一絲冷意：“什麼意思？娘娘的意思很清楚，舊事重提，對誰都沒好處。讓你們的人手腳幹淨點！那個叫蘇佳宜的女史，娘娘自有安排，你們不必再插手滅口，徒惹嫌疑。”
滅口？！佳宜的心髒猛地一抽！高公公知道“影衙”要滅她的口？甚至…可能默許？或者，這根本就是皇後的意思？那之前張萍說的…
那太監似乎有些不滿：“可是那符號已經留下，按照規矩…”
“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高公公打斷他，語氣帶着不容置疑的權威，“陛下最近對‘影衙’的手伸得太長已經有所不滿。這個時候，爲一個無足輕重的小女史大動幹戈，驚動聖駕，值得嗎？娘娘讓你們撤，就必須撤！剩下的，坤寧宮會處理幹淨。”
那太監沉默了片刻，最終妥協道：“…是。既然公公如此說，那咱們就撤了標記。但請轉告娘娘，這是最後一次。若再有下次…”
“不會有下次。”高公公冷冷道，“做好你們份內的事。去吧。”
那太監不再多言，轉身朝着另一個方向的黑暗走去，很快消失不見。
高公公獨自站在燈下，微微嘆了口氣，揉了揉眉心，也準備離開。
石室內的對話，如同驚雷，一字不落地炸響在佳宜耳邊！她渾身冰冷，手腳麻木，幾乎無法思考！
“影衙”是真的！要殺她也是真的！但皇後…皇後並非不知情，甚至可能是知情者，或者說…是能夠影響“影衙”決策的人？高公公口中的“娘娘自有安排”、“坤寧宮會處理幹淨”…是什麼意思？是保護？還是…另一種更隱秘的處置？
張萍緊緊抓着她的胳膊，手指冰涼，示意她絕對不要出聲。
直到高公公的腳步聲也徹底消失在密道另一端，張萍才拉着幾乎虛脫的佳宜，快速穿過石室，走向另一邊更深的黑暗。
又走了許久，前方出現向上的台階。推開一塊活動的石板，清冷的月光和新鮮空氣瞬間涌入——她們竟然出現在了皇宮西北角一處極其荒廢、靠近宮牆的冷宮院落裏！
兩人癱坐在荒草及膝的院子裏，大口大口地喘着氣，都有一種死裏逃生的虛脫感。
佳宜看着眼前神色復雜、驚魂未定的張萍，無數疑問涌上心頭，她聲音沙啞地開口：“張姐姐…你…你到底是什麼人？高公公他…”
張萍猛地打斷她，眼神銳利而警惕地掃視着四周，壓低聲音：“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剛才你聽到的、看到的一切，永遠爛在肚子裏！對任何人都不能提起半個字，包括皇後娘娘！否則，你我立刻死無葬身之地！明白嗎？！”
佳宜被她眼中的厲色嚇到，連忙點頭。
張萍深吸一口氣，似乎下了很大決心，才低聲道：“我確實是爲高公公做事的人，奉命在尚儀局暗中照應…也是監視你。但今晚‘影衙’的行動超出了預料，高公公的指令是務必保住你的性命，至少…不能讓你死在‘影衙’手裏，給娘娘惹麻煩。”
佳宜的心沉了下去。果然，皇後的“庇護”是有條件的，甚至可能是爲了更方便的控制和利用。高公公救她，並非出於善意，而是爲了不讓“影衙”的擅自行動打亂皇後的步驟，或者是爲了保住皇後想要掌控的“棋子”。
“那…‘雀卵’…到底是什麼？‘影衙’又是什麼？”佳宜忍不住追問。
張萍的臉色變得更加蒼白，眼中閃過深深的恐懼：“我不知道‘雀卵’具體是什麼，只知道牽扯極大，是洪武朝留下的一個巨大膿瘡，碰不得！至於‘影衙’…你只需要知道，那是陛下手中最黑暗的一把刀，專門處理見不得光的事情，他們無所不在，無所不能…你被他們標記，理論上必死無疑，這次是高公公強行幹預，才暫時壓了下去。”
她抓住佳宜的肩膀，用力說道：“聽着，蘇佳宜！你這次能活下來，純粹是運氣！因爲你恰好成了幾方勢力博弈的一個點！皇後娘娘需要你‘福星’的名聲和可能的價值；‘影衙’想滅口掩蓋舊事；高公公…或者說他背後的人，需要平衡局面！但你若再不知死活地瞎碰亂撞，下次誰也保不住你！”
佳宜被她搖得頭暈眼花，但心裏卻如同明鏡一般。她徹底明白了自己的處境——她只是一枚在刀尖上跳舞的棋子，生死完全系於上位者的一念之間和相互制衡。
“那我…現在該怎麼辦？”佳宜的聲音帶着一絲絕望。
張萍鬆開她，喘了口氣，低聲道：“高公公的意思，讓你假裝什麼都不知道。‘影衙’的標記已經撤回，明面上他們不會再動你。你就老老實實回丙字庫待着，繼續做你的女史，忘記今晚的一切，忘記‘雀卵’，忘記你看到聽到的所有事情！只有這樣，你才能暫時安全。”
回丙字庫？假裝一切都沒發生？佳宜感到一陣荒謬和無力，但這似乎是目前唯一的選擇。
“可是…庫房被查…”佳宜想起那些錦衣衛。
“那不過是做樣子給某些人看的幌子，或許是爲了找別的什麼東西，或許就是爲了嚇唬你。”張萍冷笑，“現在應該已經撤了。你從冷宮這邊繞回去，找個借口，比如起夜迷路了，不會有人深究。”
在張萍的指點下，佳宜沿着荒僻的宮道，心驚膽戰地繞了一大圈，終於回到了尚儀局附近。果然，丙字庫那邊的火把和嘈雜早已消失，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
她按照張萍教的，假裝一副睡眼惺忪、驚慌失措的樣子，找到值守的老嬤嬤，說自己起夜暈倒了，在外面迷糊了半天才找回來。
老嬤嬤雖有疑慮，但見她確實狼狽，又沒出什麼大事，訓斥了幾句便讓她回去了。
佳宜回到那間小小的值房，反鎖上門，背靠着門板滑坐在地，巨大的疲憊和後怕如同潮水般將她淹沒。
這一夜的經歷太過驚心動魄，信息量巨大，幾乎顛覆了她的認知。皇帝的秘密特務“影衙”、洪武朝的隱秘“雀卵”、皇後看似慈悲實則冷酷的掌控…這深宮的水，遠比她想象得更深、更黑暗。
她摸了摸袖中，那張朱砂符號的紙和那塊黃銅令牌還在。這是危險的證據，也是唯一的線索。
按照張萍和高公公的警告，她應該立刻銷毀它們。但佳宜猶豫了。直覺告訴她，這些東西將來或許會有大用。徹底忘記？怎麼可能！只有了解更多的秘密，才能更好地保護自己。
她最終將符號紙小心地謄抄在一張普通的紙上，然後將原紙燒掉。那塊令牌，她則用布包好，藏在了值房地板一塊極其隱秘的鬆動磚塊下。
做完這一切，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
新的一天開始，佳宜強迫自己振作起來，如同往常一樣前往丙字庫做事。庫房果然恢復了原樣，仿佛昨夜那場突如其來的搜查從未發生。同僚們看她的眼神有些古怪，但沒人多問什麼。
她埋首於故紙堆中，努力扮演着一個受驚後更加沉默寡言、安分守己的女史。然而，她的內心卻再也無法平靜。高公公的話、那個神秘太監的抱怨、張萍的警告… 一直在她腦中回響。
“舊事重提，對誰都沒好處…” “…那邊很不高興…” “…洪武朝留下的膿瘡…”
這些只言片語指向一個可能——“雀卵”背後牽扯的，不僅僅是後宮陰私，很可能涉及前朝政治鬥爭，甚至可能與當今陛下登基的隱秘有關！所以才會讓“影衙”如此緊張，連皇後都諱莫如深！
而她，蘇佳宜，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宮女，竟然無意中觸碰到了這個帝國最敏感的神經！
這讓她感到恐懼，但一種奇異的感覺也在心底滋生——危險往往與機遇並存。如果能把握好…
幾天後的一個傍晚，佳宜正在庫房整理一批新送來的舊檔案，忽然在一本破爛的、關於宮內各局司人員變遷的舊冊子裏，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錢嬤嬤！
她的心猛地一跳！仔細看去，那是一條簡單的記錄：錢氏，原籍揚州，洪武二十五年入宮，曾於尚服局、鍾粹宮等處任職…
記錄並無出奇，但佳宜的目光卻死死盯在了“洪武二十五年”和“尚服局”這幾個字上！
洪武二十五年！正是那本老女官札記開始出現“雀卵”記錄的大致時間！而尚服局，負責宮廷服飾制作管理，與那批代號“雀卵”的“赤珊瑚珠”等貴重物料…
一個大膽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想瞬間擊中了佳宜！
錢嬤嬤！李昭儀的心腹，後來被貶去做粗使的那個錢嬤嬤！她會不會…就是當年那個記錄“雀卵”的老女官的接班人？或者至少是知情人之一？！所以她才會在李昭儀倒台後，那麼快就被“處理”掉？
如果這個猜想成立，那麼李昭儀知不知道“雀卵”的事？她的倒台，僅僅是因爲父親牽扯前朝案，還是…也與此有關？！
佳宜感到一股寒氣從腳底升起。她感覺自己仿佛摸到了一張巨大蛛網的一根絲線，而這根絲線，似乎隱隱約約地…通向了一個她意想不到的方向！
這個發現讓佳宜坐立難安。錢嬤嬤是關鍵！如果她還活着，如果能找到她…
但錢嬤嬤被貶去了浣衣局做最苦最累的粗活，那裏人多眼雜，而且經過鍾粹宮風波，不知有多少眼睛盯着，她根本不可能去接觸！
怎麼辦？
佳宜想到了張萍。張萍既然是高公公的人，或許有辦法？但高公公明確警告過不要再碰“雀卵”的事…
就在她猶豫不決之際，機會卻再次自己送上了門。
這天，陳司籍忽然把她叫去，吩咐道：“蘇女史，浣衣局那邊送來一批陳年舊衣，說是從罪奴住所清理出來的，有些或許還夾雜着零星文書殘片，按例需我尚儀局過目登記後再行處置。你心思細，去查驗一下，若無價值，便讓他們一並燒了。”
浣衣局？罪奴舊衣？佳宜的心髒猛地一跳！這簡直是天賜良機！
她強壓激動，恭敬應下：“是，司籍大人。”
她跟着一個小太監來到尚儀局後院，那裏果然堆着幾個散發着黴味和皂角味的破舊包袱。
佳宜假裝認真地逐個翻檢，裏面大多是一些破爛衣物，偶爾有些零碎銅錢或無關緊要的私人物品。終於，在一個格外破舊、打着補丁的包袱裏，她摸到了一塊硬硬的東西。
她趁小太監不注意，迅速將那東西摳出藏入袖中——那是一個小小的、磨損嚴重的木牌，上面似乎刻着模糊的字跡，像是…某個地名或代號？
她不動聲色地繼續檢查完所有包袱，回報陳司籍並無有價值文書，可以處理。
回到值房，她立刻拿出那塊木牌。上面用拙劣的刀工刻着三個幾乎磨平的字——“水月庵”。
水月庵？佳宜從未聽說過宮裏或京城附近有這個名字的庵堂。這像是宮外的地方！是錢嬤嬤留下的線索？還是無意中收藏的舊物？
她嚐試着回憶，忽然想起，之前整理檔案時，似乎在某本記錄京城周邊寺廟庵堂供奉情況的舊檔裏，見過“水月庵”這個名字！印象中那是個早已廢棄、香火斷絕的小庵！
錢嬤嬤留下這個，是想暗示什麼？那裏藏着什麼？還是她知道自己可能遭遇不測，留下的後手？
佳宜的心再次活絡起來。宮外！如果秘密在宮外，那是否意味着脫離了“影衙”和皇後最直接的掌控？是否意味着她有機會揭開真相？
但如何出宮？她一個低等女史，根本沒有資格隨意出宮！
就在佳宜對着“水月庵”的木牌苦思冥想如何利用這個線索時，值房門外傳來了輕輕的叩門聲。
佳宜嚇了一跳，連忙將木牌藏好：“誰？”
門外傳來一個恭敬的小太監聲音：“蘇女史，坤寧宮高公公有請，說皇後娘娘有份恩典給您。”
高公公？皇後娘娘的恩典？在這個敏感的時候？
佳宜的心瞬間提了起來。是福是禍？是因爲她“老實”而給的獎勵？還是…皇後和髙公公已經知道了什麼，這是新的試探或安排？
她整理了一下衣衫，深吸一口氣，打開了房門。
門外站着一個小太監，面生，但態度恭敬。
佳宜跟着他，再次走向那座威嚴的坤寧宮。一路上，她的心七上八下，不斷揣測着皇後的意圖。
再次來到偏殿，高公公已經等在那裏，臉上帶着一如既往的、讓人看不透的淡淡笑容。
“蘇女史來了。”高公公尖細的聲音響起，“娘娘念你近日安分守己，差事也做得妥當，心裏很是欣慰。恰逢過幾日是陛下聖壽，娘娘仁德，特恩準一批近日有功或安分的宮人，休假一日，可出宮探親或散心。娘娘特意吩咐了，也將你的名字列入了恩典名單之中。”
出宮？！
佳宜猛地抬起頭，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
皇後竟然在這個節骨眼上，恩準她出宮休假？！這到底是巧合，還是…她的一切舉動，其實從未逃過皇後的眼睛？甚至包括她剛剛得到的“水月庵”的線索？
高公公看着佳宜震驚的表情，笑容似乎更深了些，慢悠悠地補充道：“娘娘說了，宮外不比宮內，人心叵測。蘇女史是‘福厚’之人，更需謹言慎行，去該去的地方，散該散的心，可千萬別…走錯了路，惹錯了人啊。”
這話裏的警告和暗示，如同冰水般澆透了佳宜的全身！
皇後果然知道了！她甚至可能連“水月庵”的存在都一清二楚！這次出宮恩典，根本不是一個獎勵，而是一個測試！一個讓她自己去觸碰真相，然後看她會如何選擇的測試！
去，可能揭開秘密，但也可能萬劫不復；不去，就是違逆皇後，同樣沒有好下場。
佳宜站在原地，手腳冰涼。皇後的手段，遠比她想象得更加高明和可怕。
她看着高公公那雙洞悉一切的眼睛，緩緩低下頭，用盡可能平穩的聲音答道：
“奴婢…謝皇後娘娘天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