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點完財物,確認自己即使下半輩子什麼都不做,也足以在這古代社會衣食無憂後,一股巨大的鬆弛感包裹住了陳晚星。
她在客棧那張不算柔軟的床上,結結實實地躺足了兩天。
除了夥計送飯,她幾乎不下樓。誓要將過去十幾年虧欠的睡眠、耗損的心神,一次性補充回來。
第三天清晨,陳晚星在透過窗紙的熹微晨光中自然醒來,感覺神清氣爽,四肢百骸都充滿了久違的活力。
那種如影隨形的疲憊感終於徹底散去。
陳晚星下樓走到櫃台,掌櫃的見她精神煥發,比兩日前更多了一份從容氣度,笑容也更真切了幾分。
“姑娘歇息得可好?今日有何吩咐?”
“尚可。”
陳晚星淺笑回應,取出適量的碎銀放在櫃上,“掌櫃的,再續五日的房錢。”
她當時只預付了三天房費,如今既已決定留下,便需有個穩定的落腳點來籌劃下一步。
交了錢,陳晚星並未回房,婉拒了夥計的陪同邀請,信步走出了客棧大門。
“先買個房子。”
這個念頭在她心裏清晰無比,她厭倦了寄人籬下,無論是物理上的,還是身份上的。
上輩子作爲孤兒,陳晚星比任何人都渴望一個完全屬於自己的、可以遮風擋雨的港灣。這輩子,她終於有能力爲自己打造一個了。
她漫無目的地沿着街道閒逛,她需要先了解下這座城市的布局。
哪裏是達官顯貴聚居地,哪裏是商賈雲集的地方,哪裏又是尋常百姓安居,房價地價相對實惠的地方。
還要考慮水路陸路是否便利,米糧柴薪價格幾何?這些,她心裏都要先有個數。
陳晚星獨自走在陌生的街道上,心裏沒有半分孤身在異世的惶惑,只有充滿了開拓者的興奮與篤定。
她一直都是一個人,也早已習慣了把所有事情都想在前面,爲自己謀劃好一切。
陳晚星走出一段距離,感覺小腿微微發酸,便依着先前所想,在街角尋了家門面清爽的茶館走了進去。
她揀了個靠窗又不引人注目的位置坐下,點了一壺本地的毛峰,兩樣細點。
溫熱醇厚的茶湯入喉,稍稍撫平了疲憊。她放鬆心神,耳邊便清晰地飄來了各桌的談資。
左手邊一桌,坐着兩個身着綢衫的商人, 其中那個胖些的呷了口茶,嘆道:“這批貨算是砸手裏了,從南邊運過來,光漕幫的辛苦錢就剝了三層皮,到了開封府城,這稅吏還要再刮一層。王兄,這買賣是越來越難做嘍。”
被稱作王兄的瘦高個搖了搖頭:“誰說不是呢?如今這光景,還是得尋些門路,看能不能幫着疏通些關節。”
他話音未落,旁邊一桌的議論聲稍稍拔高,隱約傳來一聲,
“城東張員外家那檔子事聽說了嗎?嘖嘖,三房姨太太爲了個翡翠鐲子打起來了,把那正頭娘子氣的要去把她發賣了,聽說把興隆牙行的劉掌櫃都喊去了……”
這話頭一起,引得臨近幾桌茶客都支起了耳朵。
“嗨,這算啥,聽說前兒北市有倆潑皮爲爭一個唱曲兒的女先兒,當街打掉了門牙,嘿,那才叫一個熱鬧呢!”
幾人頓時哄笑起來,話題也隨之歪到了別處。
……
陳晚星默默聽着,將這些有用的、無用的信息一並收入耳中。
她並不急於打聽,直到夥計過來爲她續水時,她才自然地抬頭,露出一個淺笑,拿了五個銅錢遞過去,聲音不高不低地問道:
“小二哥,跟你打聽個事兒。我初來乍到,想尋個可靠的官牙看看宅子,不知這開封府裏,哪家牙行信譽最好,做事最穩妥啊?”
夥計得了賞錢,見她態度客氣,便也熱心地壓低聲音:“姑娘您這可問對人了。要說最老牌、最講規矩的,還得是南大街的興隆牙行,那是幾十年的老字號,童叟無欺。再有就是西市的德信牙行,東家原是衙門裏出來的,門路廣,人也實在。”
“多謝小二哥指點。”陳晚星點頭記下。
陳晚星在茶館裏得了確切的信兒,心下安定。她沒有急着立刻就去牙行,而是不緊不慢地品完了那壺毛峰,將茶點也用盡,這才起身結賬。
出了茶館,她並未走向南大街,而是徑直回了來福客棧。
回到房中,用溫水淨了面後,陳晚星重新梳理了一下因步行而微亂的發髻,換了一身更顯穩重的湖藍色衣裙。對着銅鏡看了看,確保自己看上去從容得體,既不招搖,也不顯寒酸。
收拾妥當,她來到櫃台前,對掌櫃說道:“掌櫃的,勞煩一事。我要往南大街的興隆牙行去一趟,不知店裏可否代爲雇一頂穩妥的車子?”
掌櫃的聞言,臉上立刻堆起笑來。
這等爲客人牽線雇車馬的活計,他們客棧是常做的,往往還能得些小小的抽頭,算是額外的收益。
“姑娘稍候,馬上給您安排,定是找相熟穩妥的車把式。”掌櫃的說完,便轉頭低聲吩咐了一個機靈的夥計一句。
那夥計領命,小跑着出去了。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便又回來稟報:“掌櫃的,姑娘,車雇好了,已經在門外候着了。”
陳晚星頷首,額外賞了那跑腿的夥計幾個銅錢,才在夥計殷勤的引領下走出客棧。
門口停着一輛半新的青帷小車,拉車的騾子看起來很是精神,車夫是個四十來歲的漢子,穿着幹淨,見人出來,忙放下腳踏,垂手恭立。
陳晚星扶着他的手臂,姿態嫺雅地彎腰進了車廂。不過一刻多鍾,小車便穩穩的停下了。
車夫在外恭敬道:“姑娘,興隆牙行到了。”
陳晚星應了一聲,挑簾下車。她站在街邊,略整了整衣袖,這才抬眸看向眼前的鋪面。
“興隆牙行”的匾額黑底金字,顯得頗爲氣派。門口進出的人衣着體面,神色從容。
陳晚星深吸一口氣,將所有的思緒沉澱下來,臉上恢復了那種在侯府歷練出的、溫和又帶着疏離的平靜神色,然後邁步,穩穩地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