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卷着黃沙,狠狠地拍打在破敗的廟牆上。
那沉悶的號角聲並非虛張聲勢,隨着地平線上的黑線不斷逼近,地面的震顫感愈發強烈。
這不是幾十人的流氓鬥毆,這是真正的戰爭機器。
大陳國的正規軍,在這個禮崩樂壞的時代,代表着絕對的暴力權柄。
數十輛青銅戰車呈“品”字形排開,車輪碾過荒草,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
每輛戰車上都站着三名甲士,左持弓,右持戈,中間是御手,冰冷的青銅面具下透出森然的殺氣。
而在那戰車方陣的最前方,一輛裝飾極爲奢華、蓋着錦羅綢緞的駟馬高車緩緩停下。
一個身穿錦衣華服、頭戴高冠的中年男子,在兩名侍從的攙扶下,姿態優雅地站直了身子。
他面容白皙,留着精心修剪的三縷長須,眼神中透着一股居高臨下的傲慢與陰冷。
正是少正卯。
那個在魯國時便以“言僞而辯,行僻而堅”著稱,最終逼得孔子不得不離開故土的政敵。
少正卯居高臨下,目光掃過破廟前的慘狀。
當他看到那個用來“安葬”先遣士兵的深坑,以及坑裏疊羅漢般呻吟的殘兵敗將時,眼角狠狠抽搐了一下。
但很快,他便恢復了那種掌控一切的淡然。
“孔丘。”
少正卯的聲音不大,卻帶着一種獨特的穿透力,顯然是有一定的修爲在身:“多年不見,你倒是越發長進了。昔日在魯國,你尚且滿口仁義道德,如今到了陳國,怎麼反而落草爲寇,行此等野蠻屠戮之事?”
這一頂大帽子扣下來,可謂是誅心之言。
孔丘原本那飆升的腎上腺素,被這陰陽怪氣的一句話,硬生生壓下去了一截。
他雖然肉身已經成聖,但骨子裏那個恪守禮教的靈魂還在。
被昔日政敵當衆指責“野蠻”,這讓孔丘那張剛毅的國字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少正卯!你休要血口噴人!”
孔丘上前一步,手中的石柱重重頓地,震起一片煙塵:“是你派兵圍殺我在先!我是……我是爲了教導他們‘安息’之理,這才出手!”
“安息?”
少正卯冷笑一聲,指着那個深坑:“把人打成殘廢填在坑裏,這也叫理?孔丘,你平日裏標榜的‘仁者愛人’呢?你所推崇的‘克己復禮’呢?”
“看看你現在的樣子!”
少正卯滿臉痛心疾首,仿佛是一個恨鐵不成鋼的長輩:“衣冠不整,肌肉虯結,手持凶器,好勇鬥狠!你哪裏還有半點士大夫的風骨?你現在的樣子,與山野村夫、嗜血屠夫何異?!”
“你若真的問心無愧,爲何不敢以德服人,反而要依仗這一身蠻力?”
這一連串的質問,如同連珠炮一般,字字句句都打在孔丘的軟肋上。
孔丘張了張嘴,想要反駁。
若是換做以前,那個博聞強記的孔丘,定能引經據典,將少正卯駁得體無完膚。
可現在……
壞了。
孔丘突然發現,自己的腦子裏空空如也。
那些曾經倒背如流的《詩》《書》典籍,此刻就像是被什麼東西給屏蔽了一樣,取而代之的,全是各種肌肉發力技巧、關節技、重兵器揮舞軌跡……
他想說“吾非屠戮,乃是正當防衛”,可話到嘴邊,卻變成了哼哧哼哧的粗氣。
那種感覺,就像是一個滿腹經綸的博士,突然被切除了語言中樞,只剩下了四肢發達的軀殼。
“我……我……”
孔丘急得額頭冒汗,手中那根足以掃平千軍的石柱,此刻卻顯得無比沉重。
他不僅是嘴笨了,更重要的是,少正卯利用“舊禮教”的規則,構建了一個道德陷阱。
只要孔丘還承認自己是“儒”,承認自己講“禮”,他就不能無視這種道德指責。
看着孔丘那副笨嘴拙舌、滿臉憋屈的模樣,少正卯眼中的輕蔑之色更濃。
“怎麼?理屈詞窮了?”
少正卯揮了揮衣袖,一副大度寬容的模樣:“孔丘,念在你我曾同朝爲官的情分上,我不想讓世人說我少正卯欺負一個莽夫。”
“今日,我不動用大軍碾壓你。”
“我們就按規矩來——舌辯。”
少正卯嘴角勾起一抹陰險的弧度:“就在這軍陣之前,你我二人論道。若你能用言語說服我,證明你的道是對的,我立刻撤軍,並奉上盤纏送你們出境。”
“但若是你輸了……”
少正卯眼神驟然轉冷:“你就要當着天下人的面,承認你的儒術是‘僞學’,解散孔門,自廢武功,從此在陳國爲奴!”
此言一出,滿場死寂。
直播間的彈幕瞬間炸鍋了。
【臥槽!這反派好陰險啊!】
【這不明擺着欺負老實人嗎?孔子現在全點了力量,智力這一塊明顯沒跟上啊!】
【道德綁架!這是赤裸裸的道德綁架!把你拉到他擅長的領域,然後用豐富的經驗擊敗你!】
【別答應他啊!直接一柱子掄過去,什麼辯論都結束了!】
【不行啊,孔子的設定就是“講道理”,如果他不戰而敗,或者是直接動粗,那就等於承認自己“無理”了,道心會崩的!】
正如彈幕所言。
孔丘此刻陷入了巨大的掙扎之中。
如果不應戰,就是承認自己沒道理,儒家名聲掃地。
如果應戰……他現在這腦子,除了想着怎麼把人撕成兩半,根本想不出什麼華麗的辭藻啊!
就在孔丘進退維谷,被“規矩”二字壓得喘不過氣來的時候。
一只修長白皙的手,輕輕搭在了他那寬厚如花崗岩般的肩膀上。
“夫子,何必爲了這點小事煩惱?”
那聲音清朗溫潤,如同一股清泉,瞬間澆滅了孔丘心頭的焦躁。
孔丘回頭,看見蘇墨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他身後。
蘇墨推了推金絲眼鏡,嘴角掛着那標志性的、讓人看不透深淺的微笑。
他越過孔丘,獨自一人走到了陣前,直面那千軍萬馬。
“你是何人?”少正卯皺眉,看着這個穿着奇裝異服的年輕人。
“我是仲尼的導師。”
蘇墨淡淡道,隨後目光掃過少正卯,就像是在看一只正在表演雜耍的猴子。
“少正卯是吧?你想和我徒弟辯論?”
少正卯冷笑:“既然是導師,想必更能言善辯?怎麼,不敢讓孔丘出來,想替徒弟出頭?”
“非也。”
蘇墨搖了搖頭,伸出一根手指搖了搖:“我只是覺得,你這種‘辯論’的方式,太落後了,也太低級了。”
“低級?”少正卯仿佛聽到了什麼笑話,“舌辯乃是君子之爭,通過言語明辨是非,何來低級之說?”
“因爲語言是蒼白的。”
蘇墨的聲音陡然提高,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斷言:
“語言可以被曲解,可以被修飾,黑的可以說成白的,鹿可以說成馬。就像你剛才,明明是帶着軍隊來殺人,卻還要把自己包裝成維護禮法的聖人。”
“這種建立在虛僞之上的辯論,不僅浪費時間,而且無法觸及真理的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