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荏苒,數月的光陰在刀光劍影與汗水塵土中悄然流逝,一日的午後,屯所後的空地上。
神崎蒼與沖田總司正在進行日常對練。
幾個回合下來,兩人額角都已見汗,各自收刀暫歇。
沖田總司打量着眼前的神崎蒼。與初入新選組時那個還帶着些許稚嫩的少年相比,如今的神崎蒼身形更爲挺拔精悍,被陽光與風霜磨礪過的皮膚呈現出健康的麥色,眉宇間褪去了最後一絲青澀,沉澱下屬於劍士的沉穩。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外形的顯著變化。原本利落的短發已然生長,如今被他隨意地在腦後束成了一個利落的單馬尾,幾縷較短的散發不受束縛地垂落在額角與鬢邊,爲他平添了幾分不羈的劍客風範。
這個發型,與那夜林中遭遇的緋村劍心有幾分神似,少了幾分刻板,多了幾分隨性與銳氣。
沖田總司笑着調侃道:“你這發型……倒是越來越有浪客的味道了。”
他話鋒一轉,突然抬手摸了摸自己額前被精心剃光的泛着頭皮光澤的月代頭區域,語氣帶着點理所當然。
“比起我這個,是不是還是少了點成熟武士的氣魄?你看,額頭敞亮,視野開闊,動起手來也不會被頭發遮住眼睛,這可是歷經考驗的實用發型哦。”
神崎蒼看着沖田總司那張少年臉上,頂着中間溜光、兩側留發的經典月代頭,嘴角幾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即便已經看了好幾個月,他來自現代的審美依然無法完全接受這種仿佛強迫症發作般的剃頭藝術。
這東西到底哪裏氣魄了?分明像是頭發沒長完……或者某種特殊的地中海發型早期受害者。
他心裏瘋狂吐槽,但面上卻維持着平靜,只是委婉地說:“沖田你風采過人,任何發型自然都是合適的。只是我個人……可能還是更習慣頭發多一點。”
“那是!”
沖田被他這含蓄的反應逗樂了,他用布巾擦拭着脖頸的汗水,一邊看似隨意地提起:“對了,聽說你最近,在四處打聽名刀的下落?”
神崎蒼點了點頭,沒有否認。
沖田繼續道:“我倒是知道 ‘菊一文字則宗’ 的下落,傳說乃是後鳥羽院御賜名物,華美絕倫,鋒利無比。但……”
“那刀太過優雅,太過貴氣了。你的劍……”
他輕輕搖頭。
“感覺不一樣。它不適合你。”
就在這時,一陣豪邁的笑聲從道場門口傳來。
“哈哈哈!總司說得不錯!”
近藤勇龍行虎步地走了進來,“菊一文字是好,但像件精美的和服,穿着它可沒法在泥地裏打滾廝殺。”
他臉上帶着促狹的笑容看向神崎蒼,“神崎,你不知道,這些天土方他見到你都繞着走,生怕你再借他的寶貝刀子!他昨天還跟我抱怨,說你看他刀的眼神不對勁!”
神崎蒼有點尷尬。他確實自從體驗過名刀的手感後,就心心念念,好幾次借着匯報工作的機會想去土方歲三那裏再借用一下和泉守,沒想到被對方看得清清楚楚。
“我……只是覺得副長的刀,確實不錯。”
他只能幹巴巴地解釋。
近藤勇笑得更大聲了,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不逗你了。求取利器是武者常情,你既已獲免許皆傳,也確實該有一把配得上你身份的佩刀了。”
他收斂笑容,正色道:“菊一文字雖好,卻不合你用。我倒是知道另一把刀的下落,或許正適合你。”
神崎蒼精神一振,連一旁的沖田也投來好奇的目光。
“哪一把?”
近藤勇一字一頓地說出了那個如雷貫耳的名字:
“大典太光世。”
....
加賀前田家的府邸,坐落於京都一處幽靜之地。與壬生屯所的粗獷肅殺截然不同,此間自有一種沉澱了數百年的威儀與雅致。
白牆青瓦,飛檐反宇,就連門口的石階都打磨得光可鑑人,不見一絲雜草。
這裏的一磚一瓦都透着百年大名的深厚底蘊,三人在侍從引導下穿過了重重回廊。
廣間之內,光線被紙門濾得柔和。家主前田慶寧跪坐主位,身着墨色五紋付羽織袴,身形挺拔,面容清癯儒雅,眼神平靜無波,卻自帶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場。
近藤勇深吸一口氣,上前一步雙手奉上一封書函。
“前田公,冒昧叨擾。此乃會津藩主鬆平容保大人的親筆推薦信。”
鬆平容保,身爲親幕府的核心大名,手握京都治安實權,他的面子,即便是加賀百萬石的前田家,也需慎重對待。
前田慶寧微微頷首,一名侍從無聲上前,接過信函,再躬身呈上。他展開信紙,目光沉靜地掃過,臉上看不出喜怒。
片刻,他將信紙輕輕放回案上,抬起眼,目光首次正式落在神崎蒼身上。
“鬆平殿下信中所言,慶寧已悉知。神崎閣下年少英才,勇武可嘉,得殿下與近藤閣下如此青睞,實屬難得。”
神崎蒼微微躬身:“僥幸而已。”
“少年英才,不必過謙。”
前田慶寧臉上露出溫和的笑容,他先給予了合乎禮節的肯定,隨即話鋒不着痕跡地一轉:“然而,近藤閣下所求之大典太光世,乃我先祖利家公傳承之重器,非僅一柄利刃,更是維系我前田家門楣之御重寶。關乎家門榮光與傳承,慶寧雖爲家主,亦不敢擅動。此事……恕難從命。”
近藤勇眉頭微皺,與土方對視一眼,仍試圖爭取。
“前田公,我等深知此請冒昧。然神崎確爲新選組不可或缺之棟梁,若能得名刀相助,必能如虎添翼,更好地爲幕府爲京都效力。我新選組願傾盡所能,以重金……”
“近藤閣下。”
前田慶寧的聲音依舊平穩,但眼底已掠過一絲不悅,仿佛聽到了什麼失禮之言,他輕輕抬手,打斷了近藤的話。
“前田家……還不至於需要靠變賣先祖的榮耀來維持用度。”
他的話語依舊客氣,但內裏蘊含的意味卻讓空氣瞬間凝滯。
那是一種居於上位者,對試圖用世俗財物衡量傳家之寶的行爲,感到的矜持的惱怒。
大典太的價值,豈是金錢可以衡量?若非鬆平容保的面上,此刻他已端茶送客。
他顯然認爲,新選組這幾人,有些不識抬舉了。
前田慶寧不再看近藤等人,目光轉向廊外,仿佛在對空氣說話,語氣卻更顯疏遠:“諸位遠道而來,想必還未用膳。若不嫌棄,便在舍下用些粗茶淡飯,稍事歇息吧。”
側方的紙門被無聲拉開一道細縫。一名少女,在一位年長侍女的陪同下,捧着茶盤款步而入。
她身着色調雅致的振袖和服,發髻如流雲,容顏清麗絕倫,眉眼間既有貴女的端莊,又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婉約與靈動。
她捧着一個精致的茶壺,步履輕盈地走到前田慶寧身側跪下,低眉順目,聲音如同春日融雪後的溪流:“父親大人。”
“這是小女,雪姬。”
前田慶寧介紹道,語氣中帶着毫不掩飾的寵愛。
侍女們奉茶時眼觀鼻,鼻觀心,絕不敢直視客人。然而,當雪姬將茶盞輕放在神崎蒼面前時,或許是少年那與衆不同的單馬尾發型,或許是他身上那股與衆不同的銳氣,
讓她忍不住違背禮教,飛快地抬眸瞥了一眼。
恰巧,神崎蒼也因這細微的動靜抬眼。
四目相對。
雪姬如同受驚的小鹿,臉頰瞬間染上緋紅,慌忙低下頭,長長的睫毛劇烈顫抖,連小巧的耳垂都紅透了。
她手忙腳亂地起身,不慎讓袖擺帶起了些許茶水,隨即在父親略帶不悅的注視下,幾乎是逃也似地退出了廣間,消失在陰影中。
前田慶寧將女兒這失態的一幕盡收眼底,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一絲無奈與頭疼掠過心頭。
爲了緩和氣氛,也爲了盡快結束這場不愉快的會談,他目光微動,開口道:“大典太乃鎮家之寶,確難從命。不過……”
他語氣稍緩,“我前田家武名傳世,寶庫中亦不乏其他利刃。既然神崎閣下急需佩刀,慶寧願贈予一柄‘ 小竜景光’ ,此刀亦是名工之作,鋒銳無匹,足堪使用。”
這便是貴族的手段,用一次看似慷慨的、次一等的贈予,既全了推薦者的面子,也徹底堵住了你索求更多的可能,還隱隱劃清了界限。
近藤勇心知此事已不可爲,只得代表三人躬身道謝:“多謝前田公厚贈。”
會見在一種表面客氣、實則已徹底碰壁的氛圍中結束。
幾人用完膳之後離開前田府,走出一段距離,正在把玩新到手的名刀的神崎蒼卻忽然停下腳步。
“組長,沖田,你們先回去吧。”
“嗯?”近藤勇回頭。
“有個尾巴,從出府就跟到現在了。我去處理一下。”
神崎蒼平靜地說,目光投向路旁的陰影。
近藤與沖田交換了一個了然的眼神,沒有多問,繼續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