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同偉接了話：“所以我們有基礎，有人氣，只是暫時蒙塵。”
馬振邦瞥了他一眼。“蒙塵？灰都快把路堵死了。如今風光不再。外地老板，哪個不是猴精？沒有實打實的好處，誰肯來咱們這窮山溝？”他嘆了口氣，“早些年，煤挖完，路斷魂，人心也散了。當年鎮上錄像廳通宵達旦，年輕人穿着喇叭褲，哼港台歌，那才叫熱鬧！”
祁同偉笑了。
“鎮長，此一時彼一時。政策好了，人心思變。只要咱們拿出誠意，做出成績，不怕梧桐引不來金鳳凰。”
“外來投資有難度，可以先從內部挖潛。”祁同偉的語氣不急不緩。
“比如，那些廢棄廠房，修繕一番，改造成標準廠房出租。或者，我們自己利用這些廠房，辦農產品初加工企業。”
“縣裏對鄉鎮企業，似乎也有扶持政策。”
馬振邦推了推眼鏡。
“扶持政策？紙上畫餅的多，真金白銀的少。再說，這些都需要投入。鎮裏的財政，你清楚，窮得叮當響。縣裏前兩年在隔壁鄉推的類似項目，開頭轟轟烈烈，最後黃了！卡在資金和後續運營。那位分管的縣領導，現在一提這事，頭搖得像撥浪鼓。”
“那位縣領導，是……”祁同偉問。
馬振邦擺手。“不提也罷。總之，這潭水不淺。”
“資金問題，總能想辦法。”祁同偉迎向馬振邦的目光。
“向上級爭取，我們自己配套。關鍵是，得先有可行方案，讓上面看到大塘鎮的決心和潛力，看到和之前失敗項目的不同。至少，讓他們覺得，這事兒，靠譜！”
馬振邦沉默。
他拿起桌上的香煙，抽出一支遞給祁同偉。
祁同偉微微搖頭，做了個“不用”的手勢。
馬振邦自己點上，深吸一口，緩緩吐出煙圈。“同偉，你這思路，很大膽，有魄力。”
“這件事，不是小事。尤其有前車之鑑，縣裏那位，估計一聽又是工業園，頭皮發麻。”
他看着祁同偉。
“這樣，你先拿個初步方案。要詳細，有針對性。怎麼解決資金，怎麼避免重蹈覆轍，尤其怎麼讓那位點頭，都給我寫清楚。方案若是紙上談兵，別怪我不給你面子。”
祁同偉指尖在桌面輕點。
“好。七天之內，我把方案給您。保證讓您看到不一樣的東西。”
祁同偉花了五天。
他把自己關在宿舍，桌上攤滿從縣圖書館借的鄉鎮企業扶持政策匯編，幾份周邊縣市類似項目成敗案例分析。
紅旗工業園每塊閒置土地，每棟廢棄廠房的面積、結構、現狀，他從檔案室舊圖紙和實地勘察中一一梳理。
甚至偷偷跑去隔壁鄉黃了的項目舊址，對着殘垣斷壁琢磨了半天。
方案核心是分期啓動，小步快跑。
第一期，利用現有廠房，引進勞動密集型農產品初加工或服裝代工，解決部分村民就業，形成現金流。
先活下來，再圖發展。
第二期，再考慮土地平整和新廠房建設，吸引有一定技術含量的配套產業。
資金來源，他列出三條：向上級爭取專項補貼、鎮財政擠出一部分、村集體以土地廠房入股。每條下面，詳列操作路徑、可能問題及對策。
他將厚厚一疊方案打印整齊，敲響馬振邦辦公室的門。
馬振邦正對一份文件凝神，筆尖在紙上劃動，眉頭微蹙。
“鎮長。”
馬振邦抬首，推了推眼鏡。“同偉啊，坐。”他指了指對面的椅子。
祁同偉將方案放到馬振邦桌前。“關於紅旗工業園後續盤活，我做了個初步方案，請鎮長把關。”
馬振邦拿起方案，一頁一頁翻看。手指在紙頁邊緣摩挲，偶爾停頓。辦公室裏只有紙張翻動的沙沙聲。
祁同偉安靜等待。
許久，馬振邦放下方案，身體向後靠在椅背上，發出輕微嘎吱聲。
“同偉，這個方案，很細致，考慮周全。”他拿起桌上的搪瓷杯，呷了一口，杯子放下時，發出“當”的一聲輕響。
“特別是資金籌措和風險規避這幾點，比前幾年的空想務實多了。”馬振邦點了點方案的某一頁。
“向上爭取，鎮裏配套，村集體入股……嗯，三條腿走路，比一條腿蹦躂穩當。”
他抬眼看祁同偉。
“分期啓動，小步快跑，這個提法不錯。先搞勞動密集型，解決就業，回籠資金，思路對頭。不像以前有些人，一上來就要上高科技企業，地基沒打好，樓就想蓋上天。”
祁同偉微微一笑。“我也是摸着石頭過河，借鑑了些經驗教訓。”
“哦？”馬振邦來了興趣，“具體說說，借鑑了哪些？別是照本宣科，咱們這兒水土不一樣。”
祁同偉便將方案中幾個關鍵點的靈感來源，結合案例，簡要解釋。
比如村集體以土地廠房入股模式，他參考了南方某鄉鎮盤活閒置資產的成功案例，並根據大塘鎮實際情況，特別是村民對土地的情感和現實需求，做了調整，確保集體和村民利益能落實。
馬振邦聽着，不時點頭，偶爾插一句：“這個法子，隔壁縣老王他們當年也想過，沒成，你知道卡在哪兒不？”
祁同偉也能接上話，分析得頭頭是道。
“你小子，真去圖書館查資料了？還跑去隔壁鄉實地考察了？”馬振邦有些意外。
“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紙上得來終覺淺，總得親眼看看，親耳聽聽。”祁同偉應着。
馬振邦又拿起方案，翻到“向上爭取專項補貼”部分，手指在那行字上點了點。
馬振邦又拿起方案，翻到關於“向上爭取專項補貼”的部分：“這一塊，你打算怎麼操作？”
祁同偉：“方案裏提到了，我們可以包裝幾個重點項目，比如針對解決下崗煤礦工人和失地農民再就業的示範項目，或者結合我們鎮的農產品特色，搞一個‘產銷一體化’的試點。”
“這些項目，既符合上面的政策導向，也容易出亮點，更能實實在在解決問題。”
“到時候，我親自去跟縣領導匯報，把咱們的難處和決心都擺出來。”
“你親自去？”馬振邦挑了挑眉，“你倒是敢闖，你一個副科級去找縣領導就不怕碰一鼻子灰？”
“不闖，怎麼知道不行？總不能因爲怕，就什麼都不做吧？”祁同偉語氣平靜，卻透着不容置疑的決心。
“再說，周書記不是也說了，縣裏對我們大塘鎮這次的工作是充分肯定的，那就趁熱打鐵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