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極地冰川鎮到熱帶雨林區的跨度,大概是這個世界上最考驗身體機能的折磨。
上一秒,林謊還在零下三十度的暴雪中和黑幫教父談笑風生;下一秒,隨着加長林肯一個急刹車,那扇隔絕了兩個世界的合金氣密門緩緩打開。
“轟——”
一股肉眼可見的熱浪裹挾着幾乎能擰出水來的溼氣,毫無預兆地拍打在車窗上。玻璃瞬間起了一層濃重的水霧。
負責開車的北極熊司機連頭都沒回,只是冷冷地按下了門鎖,示意兩位“貴客”趕緊滾蛋。作爲極地生物,它們一秒鍾都不想在這個滿是瘴氣的大蒸籠裏多待。
“看來我們的專車服務到此結束了。”
林謊推開車門,熱氣撲面而來。
他並不惱火,反而在下車前非常有禮貌地用餐巾紙把真皮座椅上可能沾到的一點泥漬擦了擦——這是一個體面的狐狸該有的素養。
車門剛一關上,林謊就感覺到全身的毛孔都在這種高溼度的環境中被迫張開。
原本火紅蓬鬆的皮毛迅速變得溼漉漉、黏糊糊地貼在身上。空氣中彌漫着一種奇異的味道:不是那種清新的草木香,而像是那種爛熟在地裏的熱帶水果發酵後的甜膩,混合着花粉過敏般的刺鼻感,以及一絲掩蓋不住的腐屍臭氣。
“咳……這味道簡直像是一千只沒洗澡的樹懶聚在一起開派對。”
林謊用手帕捂住鼻子,眯着那雙狹長的眼睛打量着四周。
這裏是熱帶雨林區的主纜車站——【樹冠通道入口】。
原著中那座爲了給小型動物提供便捷而修建的空中纜車站,此刻已經被巨大的、像腫瘤一樣增生的綠色植物完全覆蓋。鋼鐵支架鏽跡斑斑,上面爬滿了一種暗紫色的粗壯藤蔓。這些藤蔓並不安分,它們在無風的環境下,正以一種極慢的速度緩緩蠕動、收縮,像是某種巨大生物裸露在外的血管。
“警……警官,這裏的植物不對勁。”
朱迪緊跟在林謊身後,她的一只手按在腰間的配槍上,紫色的眼睛警惕地掃視四周,紅色的凶光在瞳孔深處若隱若現。
高溫和潮溼顯然加劇了這只變異兔子的躁動。她的呼吸變得粗重,鼻翼快速扇動,那是食草動物在面對“未知捕食者”時的應激反應。
“冷靜點,蘿卜頭。”
林謊側過一步,不動聲色地擋在了朱迪和一株看似無害的巨型豬籠草之間。
他從口袋裏掏出那瓶之前順手牽羊拿來的胡蘿卜汁(還沒喝),擰開蓋子遞給朱迪:
“喝一口,降降溫。在這地方亂發脾氣,可是會變成肥料的。”
安撫好隨時可能暴走的搭檔後,林謊將目光投向了纜車站那塊已經被苔蘚侵蝕了一半的導覽牌。
要想在這片像是培養皿一樣的鬼地方活下去,還要找到那只該死的黃鼠狼,沒規則可不行。
他伸出爪子,撥開了牌子上厚厚的苔蘚和黏液。
【雨林生態區遊客觀光須知(舊版/已被塗改)】
親愛的遊客,歡迎來到天然氧吧!爲了確保您和這些珍稀植物能夠(劃掉)互不吞噬(劃掉)和平共處,請遵守以下條約:
關於植物的習性。 這裏的每一株植物都很有靈性,它們喜歡安靜,更喜歡溫暖的液體。請不要在它們面前大聲喧譁,更不要試圖采摘紅色的花朵。注意:如果你發現身後的葉子一直在跟着你轉,請不要背對它。
關於那條纜車。 這是進入雨林深處的唯一方式。如果在運行過程中,您聽到了頭頂傳來指甲刮擦鐵皮的聲音,或者是某種類似於嬰兒啼哭的笑聲,**千萬不要抬頭看。**低下頭,看着腳下,假裝什麼都沒發生。
關於這裏的原住民。 美洲豹曼恰斯先生是個好司機,但他最近似乎得了嚴重的眼疾。除此之外,如果你遇到一只兜售“入場券”和鮮花的黃鼠狼,請記住,它只收那種印着特定防僞標記的鈔票。如果不給錢,它可能會拿走你身上的某個器官作爲抵押。
禁止在雨林區使用明火。這裏的空氣是易燃的,也許是因爲沼氣,也許是因爲孢子。
天黑請閉眼,尤其是在聽到“嚎叫”的時候。
……
“不讓采摘紅色的花?”
林謊掃了一眼四周。
在昏暗的站台周圍,那些巨大的蕨類植物葉片下,確實星星點點地開着一些嬌豔欲滴的大紅花。
但這花長得極其詭異。花瓣厚實得像是肉片,花蕊中間不是花粉,而是長着一圈細密的白色倒刺,看起來就像是一張……張開等待喂食的小嘴。
直播間的觀衆看清楚這一幕後,彈幕瞬間刷屏。
“臥槽!這特麼是花?這是食人花吧!”
“這就是‘白夜花’嗎?不對啊,任務物品是白色的,這些是紅色的。”
“看那邊!那個纜車的鋼纜上,是不是掛着什麼東西?!”
林謊沒有理會彈幕的驚呼,他只是默默記下了這些規則。
他很清楚,這些紅花應該只是雨林區的外圍防御機制。真正能導致全城發狂的“午夜嚎叫”,還在更深處那個奸商手裏。
“車來了。”
林謊拍了拍還在大口喝着胡蘿卜汁壓驚的朱迪。
前方的迷霧中,一輛如同鐵籠子般的纜車正晃晃悠悠地滑行過來。纜車的玻璃早就碎完了,只剩下鏽跡斑斑的鐵欄杆,底部還殘留着一些暗褐色的幹涸液體。
這哪裏是觀光纜車,這分明就是運送生肉的懸掛鉤。
“上去。”
林謊推了推朱迪,自己也隨後跨進了纜車。
隨着一陣刺耳的金屬摩擦聲,纜車緩緩啓動,載着兩人滑向了那片深不見底的綠色深淵。
身下的景色在迅速後退。
越往深處走,那種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就越強。
這裏的光線並不是正常的陽光,而是透過層層疊疊的巨大樹冠過濾後,剩下的一種病態的慘綠色。空氣中漂浮着大量白色的孢子,落在皮膚上會有輕微的刺痛感。
“滋——滋——”
就在纜車運行到半空,下方是幾十米高的萬丈深淵時。
頭頂的車廂頂部,突然傳來了指甲刮擦鐵皮的聲音。
非常清晰。
“滋——嘎吱——”
就像是有什麼東西趴在車頂,正試圖用爪子摳開那層薄薄的鐵皮,鑽進來。
規則2觸發了。
【千萬不要抬頭看。】
朱迪的耳朵猛地豎了起來,她下意識就要抬頭,同時手裏的電擊槍已經舉起。
這是警察的本能反應——確認威脅來源。
但在怪談副本裏,本能往往就是催命符。
“別動。”
林謊眼疾手快,一只大手直接按在了朱迪的腦袋上,強行把她的頭按了下去,摁在了自己的胸口位置。
“我說過多少次了,警官,好奇心害死貓……雖然你是一只兔子。”
林謊自己也低着頭,死死盯着腳下那些隨着纜車晃動而一閃而過的深淵樹冠。
他的語氣雖然聽起來是在調侃,但肌肉已經緊繃到了極點。
因爲隨着那刮擦聲的加劇,一滴黏糊糊的液體順着頂棚的縫隙滴了下來,正好落在他那雙只有兩百塊的皮鞋邊上。
那是強酸。
鞋邊的皮革瞬間被腐蝕,冒起了一縷青煙。
頭頂的東西,在流口水。
“嗚哇……嘻嘻嘻……”
一陣類似嬰兒啼哭,卻又夾雜着尖利笑聲的詭異音效從上方傳來,像是那種老舊壞掉的玩具娃娃在沒電時的聲音。
精神污染。
朱迪在他的懷裏顫抖了一下,眼中的紅色光芒大盛,似乎想要掙脫束縛去和頭頂的怪物拼命。
“該死,污染指數在上升。”
林謊眉頭緊鎖。這個地方的環境對食草動物的副作用太大了,這裏的每一個孢子似乎都在催化野性的回歸。
如果不想辦法讓這個該死的車頂怪離開,這纜車沒到站就會變成這種兔子的狩獵場。
硬剛肯定不行。
在懸空的纜車上打架是找死。
那就只能用規則對沖。
或者……借勢。
林謊沒有抬頭,但他的一只手已經伸進了襯衫內側口袋,摸到了那張大先生給的、帶着火漆封印的【黑色信封】。
大先生是什麼人?
這片區域的土皇帝,極地黑幫的教父。即使是在熱帶雨林區,它的威懾力應該也有一席之地。
規則3提到了【黃鼠狼只收特定標記的錢】,這說明這片區域是有秩序的,哪怕是地下的黑秩序。
有秩序,就有階級。
有階級,就有敬畏。
林謊深吸一口氣,突然扯開嗓子,對着腳下的深淵,也對着頭頂那個看不見的東西,用那種極爲囂張、狂妄、甚至是不可一世的黑幫接頭語氣喊道:
“我是教父大先生的特使!!”
“威斯頓公爵在哪裏?!”
“如果在三分鍾內我見不到那只黃鼠狼,教父的‘冰鎮軍團’就會把這片該死的林子全部鏟平!!連根都不剩!!”
這一嗓子,中氣十足,充滿了狐假虎威的底氣。
在空曠的雨林上空回蕩。
頭頂的刮擦聲……
戛然而止。
那一滴接一滴落下的強酸口水,也像是被某種恐懼掐斷了水龍頭一樣,瞬間停了。
有用。
這些誕生於陰影中的怪物,哪怕變成了詭異,也依然保留着對於更高位掠食者和權力者的本能畏懼。
冰川區的那位教父,雖然是個小個子,但在動物城這個怪物圖譜裏,它的級別顯然是在雨林區這些雜兵之上的。
幾秒種後,車頂傳來了一聲極其輕微的“嗖”聲。
有什麼東西飛快地逃走了。
林謊感覺到了頭頂壓力的消失,這才緩緩鬆開了按住朱迪腦袋的手。
他低頭看了一眼,只見這只兔子正瞪着通紅的眼睛,氣呼呼地喘着粗氣,也不知道是憋的,還是被他的霸道給氣的。
“看什麼看?”
林謊整了整被朱迪抓皺的衣領,重新戴好那副有點歪的墨鏡,嘴角一勾:
“這就叫——上面的關系,下面好辦事。”
纜車終於穿透了那層厚厚的孢子迷霧。
前方,一座巨大的、由藤蔓編織而成、仿佛鳥巢一般的空中平台出現在視野中。
在平台的陰影處,幾盞幽藍色的鬼火在閃爍。
而在鬼火中間,一個身形佝僂、穿着皺巴巴大衣、鬼鬼祟祟的瘦長身影,正背對着他們,在那數着什麼東西。
“一只、兩只、嘻嘻……好多的眼球……”
是黃鼠狼,威斯頓。
林謊從口袋裏摸出了在冰激凌廠做的那沓假賬本,在手裏拍了拍。
“生意來了,蘿卜頭。”
林謊那雙狐狸眼裏閃爍着貪婪與精明交織的光:
“接下來,咱們得好好跟這位公爵大人,上一堂關於‘市場經濟’的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