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之前的雨林區像是一個陰溼腐爛的培養皿,那麼越過黃鼠狼的黑市據點之後,這裏的環境就像是這盤培養皿裏的細菌徹底發酵了。
空氣中不再是單純的惡臭,而是彌漫着一股濃鬱到令人窒息的甜香。
那是一種類似於快要爛透的波羅蜜混合着高濃度工業糖精的味道。
“咳咳……這霧氣不對勁。”
朱迪剛剛從剛才的精神控制中緩過來,此刻捂着鼻子,那對長耳朵有些無力地耷拉着。她看着四周逐漸變濃的彩色霧氣,那雙紫色的眼睛裏滿是警惕:
“顏色……在變。這些樹是不是在動?”
在她的視野裏,周圍那些巨大的紅樹林根須似乎正在緩慢地扭曲、重組,樹皮上的紋路仿佛變成了無數只睜開又閉合的眼睛。
林謊沒有立刻回答。
他伸手扶了扶鼻梁上的墨鏡,那層深色的鏡片過濾掉了一部分刺眼的光怪陸離。
“不是樹在動,蘿卜頭。”
林謊的聲音聽起來依然慵懶,但他並沒有像往常那樣雙手插兜,而是一只手始終按在懷裏的信封上(那是控制住“惡嬰花”的關鍵),另一只手則有意無意地護在朱迪的身側。
“是我們的腦子在動。”
他指了指腳下。
原本應該是木板拼接的棧道,此刻在濃霧中若隱若現。但詭異的是,這條路到了前方十米處就斷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被無數荊棘和食人花包圍的、深不見底的斷崖。
斷崖之下,是翻滾的紫色瘴氣,隱約能聽到類似野獸咀嚼骨頭的聲音。
這就叫——死路一條。
“沒路了?”朱迪驚恐地停下腳步,“那個威斯頓騙了我們?還是說地圖是假的?”
“地圖是真的,路也是真的。”
林謊蹲下身,從那斷裂的木板縫隙裏,用兩根指頭夾出了一張色彩斑斕、但已經被不知名液體腐蝕得破破爛爛的塑料卡片。
那是一張【雨林探險家工牌】,屬於某種名爲“捷豹”的動物。但此時工牌上原本應該寫着名字的地方,被亂七八糟的紅色塗鴉覆蓋了,只剩下一行用指甲瘋狂刻下的字跡:
【雨林深層通行法則】
1. 這裏是理性的墳墓。如果你依然保持着清醒的頭腦,那麼你眼中所見皆爲地獄。
2. 地圖是給正常人看的陷阱。在這裏,只有瘋子才能找到正確的方向。
3. 當你覺得面前是萬丈深淵時,問問你自己:如果我瘋了,我會怎麼走?
4. 別呼吸太久……或者,試着多呼吸一點?嘻嘻。
……
“只有瘋子能找到路……”
林謊讀完這幾行字,嘴角那抹習慣性的壞笑逐漸加深,變成了一種充滿瘋狂意味的弧度。
直播間的幾十億觀衆只覺得後背發涼。
這種規則在過往的副本中也出現過類似的變種——那是極其高危的【認知扭曲類規則】。通常來說,選手需要極力保持理智(SAN值),一旦被污染就會死亡。
但這個規則卻反其道而行之。
它要求你主動放棄理智,去迎合這個瘋狂的世界。
“這是個悖論陷阱。”
龍國攻略組內,秦衛國眉頭緊鎖,死死盯着屏幕:“如果林謊爲了找路而讓自己陷入瘋狂,他很可能真的迷失自我,變成怪物的一員;但如果他保持清醒,面前就是懸崖,根本過不去。”
這是一個死局。
如何在“裝瘋”和“真瘋”之間走鋼絲,是這一關的核心博弈。
而在副本裏,林謊顯然已經做出了決定。
“有意思。”
林謊站起身,竟然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動作。
他摘下了那副一直是用來“保持視線隔離”的墨鏡,隨手掛在了襯衫領口上。然後,他微微仰起頭,正對着那團看起來就有劇毒的粉紫色瘴氣——
深深地、極其貪婪地吸了一大口氣。
“嘶——哈——”
“你在幹什麼?!”朱迪嚇得毛都豎起來了,伸手想去捂他的嘴,“那是致幻毒氣!”
“別緊張,警官。”
林謊的聲音開始變得有些飄忽,那種渾濁的毒氣進入肺部,瞬間順着血液沖進了大腦。
眩暈感襲來。
在他的視網膜上,世界開始崩塌。
原本陰森恐怖的雨林變成了梵高筆下那種扭曲旋轉的星空,那些猙獰的食人花變成了正在唱歌的紅色喇叭,而腳下的斷崖……
在他那一雙因爲吸入毒氣而瞳孔放大的狐狸眼裏,斷崖下翻滾的紫色瘴氣,竟然慢慢凝聚成了一條閃爍着詭異熒光的——霓虹大道。
但這只是幻覺。
理智告訴他那是深淵,掉下去就是粉身碎骨。
幻覺告訴他那是路,走上去就是通途。
這就是規則的惡趣味。
它在逼你這一刻交出對自己生命的掌控權,去信任一個瘋子的直覺。
林謊閉了閉眼,再次睜開時,那雙狹長的眼眸裏閃爍着一種名爲“賭徒”的瘋狂光芒。
“這就是狐狸看世界的方式嗎?還挺帶勁的。”
林謊搖搖晃晃地走到懸崖邊,那樣子就像是一個喝醉了的酒鬼。他的一只腳懸空探了出去,底下是萬丈深淵。
“尼克!!別做傻事!前面沒路了!”
朱迪沖上來死死拽住他的尾巴,急得眼眶通紅。在她的視野裏(雖然也被污染,但還保留着警察的邏輯),林謊這就是在自殺。
“路?什麼是路?”
林謊回過頭。此刻他的臉上掛着一種極度詭異、卻又充滿魅力的笑容。他反手扣住了朱迪的手腕,那力度大得驚人,根本不像是一個神志不清的人。
“在這個見鬼的動物城裏,所有的規矩都是用來束縛我們這種‘下等人’的。”
“清醒是痛苦的,蘿卜頭。”
“來,跟我一起,當個瘋子。”
說完,在朱迪驚恐的尖叫聲和全球幾十億觀衆窒息的注視下——
林謊沒有絲毫猶豫,抱着那只兔子,對着那個看起來絕對是必死的深淵斷崖——
縱身一躍!
“啊啊啊啊——”
風聲在耳邊呼嘯。
失重感瞬間包裹全身。
那一秒鍾被拉得無限漫長。
按照物理學定律,他們會以9.8米/秒的加速度墜落,最後在那片充滿酸液和食人花的谷底變成兩攤肉泥。
但在下落了大約兩米之後。
“嘭。”
一聲沉悶的、如同踩在厚實地毯上的聲音響起。
並沒有墜落。
也沒有粉身碎骨。
林謊的雙腳穩穩地踩在了虛空之中——或者說,踩在了那條只有瘋子和怪物才能看見的、由無數半透明孢子凝聚而成的“隱形懸梯”上。
這裏的空間是錯位的!重力也是扭曲的!
在這個充滿瘴氣的雨林深處,正常的物理規則早已失效,只有那種荒誕的、反直覺的“精神路徑”才是真實存在的實體。
“看吧。”
林謊站在半空中(在正常視角看,他懸浮在深淵之上),懷裏緊緊勒着已經嚇得不敢睜眼的朱迪。
他大口喘息着,那種毒氣帶來的副作用讓他的太陽穴突突直跳,眼前不時閃過黑色光斑,但他嘴角的笑意卻越發張狂。
“我就說,這裏是一條近道。”
他賭贏了。
這不僅是對規則的理解,更是對《瘋狂動物城》這個IP核心的反諷應用——在這座所謂的“動物烏托邦”裏,表象永遠是虛假的,那些看似光鮮亮麗的大道通往奴役,而只有那些看起來像是自尋死路的瘋狂行徑,才通向真相。
“睜開眼,蘿卜頭。”
林謊拍了拍懷裏僵硬兔子的後背。
朱迪顫顫巍巍地睜開一只眼睛。
她震驚地發現,自己並沒有死,反而正“飄”在半空中,而腳下踩着的,竟然是一片巨大的、半透明的樹葉脈絡。
“這……這是怎麼回事?”
“這是瘋子的特權。”
林謊重新把墨鏡戴上,雖然手有點抖(毒素的影響還在),但動作依然瀟灑。
他深吸一口氣,平復了一下快要爆炸的心跳。這不僅僅是過關,這更是一次對世界觀的驗證。
威斯頓之所以要把這裏稱爲黑市,不是因爲地點隱蔽,而是因爲如果沒有那“特殊的眼光”,你根本找不到真正的入口。
“走快點。”
林謊拽着還有些腿軟的朱迪,在那條看不見的懸梯上快步前行。
“我的直覺告訴我,那個我們一直在找的‘花匠’,或者是當年的司機,就住在這個懸崖的對面。”
隨着兩人在“虛空”中前行,前方的濃霧逐漸散開。
一座陰森、古老,完全由黑色朽木搭建而成的高聳樹屋,突兀地懸掛在懸崖對面的絕壁之上。
那座樹屋的造型極其扭曲,像是一個正在慘叫的獸頭。
而在樹屋唯一的一扇窗戶裏。
一只僅僅只有右眼完好、左眼被某種黑色真菌覆蓋的美洲豹(Manchas),正透過肮髒的玻璃,靜靜地、死死地注視着這對在空中行走的獵物。
它慢慢張開嘴,露出兩顆正在滴着黑色毒液的獠牙。
【警告:檢測到極度危險源。】
【目標身份鎖定:曼恰斯先生(司機/第一位完全感染體)。】
林謊的腳步停住了。
他感覺到口袋裏的信封再次劇烈顫抖起來,那種來自同類的呼喚,讓那個嬰兒的啼哭聲再次在腦海裏若隱若現。
“看來,我們到站了。”
林謊看着那個窗口裏一閃而過的黑色身影,對着朱迪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準備好你的槍,蘿卜頭。”
“接下來的這一關,光靠嘴皮子……可能不太夠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