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帶雨林區的“地下”,其實是懸浮在離地表還有數百米的高空樹根群落中。
腳下的木板早已腐朽不堪,每一腳踩下去都會擠出黑色的污水。林謊拽着朱迪,在錯綜復雜的藤蔓迷宮中快速穿行。
那個被他揣在懷裏的黑色信封,變得越來越沉重。
不,準確地說,是在變“燙”。
那種熱度不像是燃燒,而更像是懷裏揣着一個發高燒的小動物,透過襯衫的布料,貼在林謊的胸口,傳導着一陣陣類似心跳的搏動。
“噗通、噗通。”
如果不是確定自己的心髒在左邊,林謊都要以爲自己是不是得了心率不齊。
那個信封裏的“白夜花”,在動。
“有點麻煩啊……”
林謊微微皺眉,即便隔着那層甚至能封印大先生火漆印的特制信紙,他依然能感覺到一股充滿惡意的視線,正透過衣料,死死地“盯着”他的下巴。
更糟糕的是,身邊的朱迪開始不對勁了。
從剛才離開威斯頓的平台開始,這只平時精力過剩的兔子就變得異常沉默。
她的腳步很重,原本靈巧的戰術靴此刻拖沓在地上,發出令人不安的沙沙聲。她的呼吸變得急促、粗重,像是得了重感冒,又像是……正在忍耐某種即將爆發的煙癮。
“還有多遠能出去?”
朱迪突然開口,聲音沙啞得像是在嚼沙子。
她沒有看路,而是低着頭,死死盯着林謊鼓起的胸口。那雙紅色的眼睛在昏暗的雨林瘴氣中,亮得有些滲人。
“很快,如果這個破地圖沒畫錯的話,穿過這片紅樹根就能到主幹道。”
林謊不動聲色地緊了緊衣領,將那個不安分的信封遮得更嚴實些。
他停下腳步,側身讓過一根橫生出來的、長滿了吸盤的藤蔓,然後轉過身,想要拉朱迪一把。
“嘿,蘿卜頭,別掉隊。要是這時候那只黃鼠狼反悔追上來,我可不想……”
話音未落。
“哇——!!!”
一聲尖銳、淒厲,甚至帶着強烈穿透力的嬰兒啼哭聲,毫無預兆地從林謊的懷裏炸響。
那根本不是人類嬰兒的聲音。
那是聲帶被撕裂後,發出的爲了求生、爲了索取食物的某種高頻聲波。
這聲音就像是一根燒紅的鐵釺,狠狠捅進了在場兩人的耳膜。
林謊腦子“嗡”的一下,眼前瞬間閃過無數重疊的血色幻影——那是無數張長在花朵上的嘴,正在向他乞討血肉。
“精神攻擊?”
林謊猛地咬了一下舌尖,利用那股腥甜的劇痛強行把San值(理智)拉回來。
他是“天選者”,有着相對獨立的靈魂和經驗的心理防線,這種程度的誘導還能扛得住。
但他身邊的搭檔不是。
朱迪是土著,是食草動物,是這個副本裏被“規則”壓制的弱勢群體。
這種針對基因本能的“誘捕聲波”,對她來說,無異於最烈的毒品。
“餓……”
朱迪發出一聲類似野獸的低吼。
她原本還殘留着理智的眼神,在這一秒徹底崩碎。瞳孔擴散到極致,眼白布滿紅血絲,唾液不受控制地從嘴角流淌下來,滴在那身髒兮兮的警服上。
她沒有看林謊的臉。
她死死盯着那個發出哭聲的口袋。
“那是……我的!!”
“把它給我!!!”
沒有任何警告,也沒有絲毫作爲警察的戰術動作。
此刻的朱迪完全變成了一只遵循本能的瘋獸。她那兩條足以踢碎木板的強壯後腿猛地蹬地,整個人如同一枚藍色的炮彈,帶着足以致死的沖擊力,直撲林謊的胸口!
她想撕開他的襯衫,把那朵花吃下去。
“嘖,麻煩的癮君子。”
千鈞一發之際,林謊的動作比她更快,或者說,早有預判。
熟讀原著的他太清楚兔子的攻擊模式了——直線加速極快,但轉向差,且過度依賴後腿。
林謊沒有後退(那會被撲倒),而是身體猛地向側面一閃,同時伸出一只腳,極爲陰損地在朱迪的必經之路上絆了一下。
“砰!”
失去理智的朱迪重重地撞在了一旁的樹幹上,那棵合抱粗的腐爛大樹被撞得瑟瑟發抖,掉落下一地的死蟲子。
但變異帶來的痛覺削弱讓她幾乎瞬間就彈了起來。
“給我——”
她手腳並用,指甲在木板上抓出深深的溝壑,喉嚨裏發出“咯咯”的怪響,再次撲了上來。
這次她不再是抓捕,而是——捕食。
狹窄的木板通道,兩邊是萬丈深淵。
沒地方躲了。
既然不能躲,那就讓她冷靜冷靜。
林謊眼中閃過一絲冷厲。在朱迪撲到面前的瞬間,他猛地前跨一步,利用身高的優勢,不僅沒有躲避那雙抓向他胸口的爪子,反而雙手齊出——
一手死死按住了朱迪毛茸茸的腦袋,一手如鐵鉗般扣住了她的雙手手腕。
然後,借着沖力,反手將她狠狠摜在了潮溼的木板牆上!
“咚!”
“放開我!那是吃的!我要吃!”
朱迪在他手下瘋狂掙扎,力氣大得驚人。林謊甚至能聽到自己肩關節發出的抗議聲,這只看起來小巧的兔子,此刻爆發出的力量甚至超過了一頭成年的狼。
“吃個屁!”
林謊咬着牙,膝蓋頂住她的腿,利用體重優勢死死壓制住這只發狂的搭檔。
懷裏的哭聲越來越大,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嘲笑。
“嗚哇……吃……媽媽……”
那朵花,它居然還會說話?
它在蠱惑朱迪把它當成孩子,或者當成食物,無論哪種,只要接觸,就是寄生。
朱迪的嘴巴越張越大,甚至超出了兔子的生理極限,就要往林謊懷裏咬。
“該死的,這玩意兒到底是什麼品種的魔音?”
林謊看着朱迪那副神志不清、滿臉口水的樣子,既感到惡心,又有一絲莫名的憤怒。
好好一個意氣風發、正義感爆棚的警官,被這個崩壞的世界折磨成了這副鬼樣子。
這不體面。
一點都不體面。
“看來普通的喊話是沒用了。”
林謊看着朱迪那雙幾乎要滴出血的紅眼睛,知道現在常規的喚醒手段全是白費。在規則副本裏,想要打破“精神污染”,必須用更強烈的刺激去覆蓋它。
狐狸的生存守則告訴他:
如果你想讓一個瘋子閉嘴,那你得比他還瘋;如果你想壓制一個聲音,那就制造一個更大的噪音。
林謊深吸一口氣。
他騰出一只手,極其粗暴地一把扯下了脖子上那條從不離身的綠色條紋領帶。
然後在朱迪張大嘴巴準備撕咬的前一秒——
快準狠地把那團領帶塞進了她的嘴裏!
“唔!?”
物理靜音。
但這還不夠。
朱迪的喉嚨裏依然發出那種因爲渴望而產生的嗚咽聲,她的眼神依舊渙散,腦子裏的“污染指令”還沒解除。
“看着我!”
林謊不管她能不能聽懂,雙手捧住她的臉,強行把她的視線從懷裏的信封移開,固定在自己臉上。
他摘下了墨鏡,露出那雙在昏暗中閃爍着狡詐與冰冷光芒的狐狸眼。
“想吃是吧?”
“想變成那種在地上爬的怪物是吧?”
“好啊。”
林謊突然笑了,那是一種極爲扭曲、猙獰,模仿着“詭異”的笑容。他不再壓抑自己的聲音,而是調動起作爲狐科動物特有的、能夠模仿各種聲音的天賦嗓音。
他模仿的不是別的,正是最經典的——“尖叫”。
“啊啊啊啊——!!!”
林謊對着朱迪那雙還在瘋狂轉動的長耳朵,爆發出了一聲堪比指甲刮黑板一百倍的高頻尖叫。
那不是恐懼的叫聲,那是純粹的、沒有任何意義的、足以刺破耳膜的噪音攻擊。
這種“反規則”的操作(在安靜的雨林裏大叫),不僅震得樹葉譁譁作響,也瞬間擊穿了那朵花發出的啼哭聲波。
以暴制暴。
以噪制噪。
朱迪的身體猛地僵直,那雙紅色的瞳孔在這一瞬間出現了劇烈的震顫。
那是大腦宕機的表現。
兩股精神力量在她的腦子裏對撞:一個是想要控制她的花,一個是正在對着她耳朵發瘋的狐狸。
終於。
狐狸贏了。
因爲狐狸比較近,而且真的很吵。
“……咳……咳咳!”
幾秒種後,朱迪眼中的紅色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迷茫和恐懼。
她劇烈地咳嗽着,吐出了嘴裏那團滿是口水的領帶。
“尼克……?”
朱迪虛弱地看着正把自己壓在牆上的林謊,全身的力氣瞬間被抽幹,順着牆壁滑落,癱坐在那攤污水裏。
“你……你爲什麼要對着我叫?你的領帶怎麼在我嘴裏?這……什麼味道?”
她茫然地擦了擦嘴角,記憶出現了斷片。
“味道?那是真正男人的味道,你應該感到榮幸。”
林謊鬆開了手,撿起地上的領帶,有些嫌棄地甩了甩上面的口水,重新掛在脖子上(這次沒系緊)。
他的耳朵裏也在嗡嗡作響,剛才那嗓子對他自己也是個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招。
但他贏了。
懷裏的哭聲消失了。
林謊從懷裏掏出那個信封,隔着封皮,他能感覺到裏面那東西在瑟瑟發抖。
欺軟怕硬。
“清醒了嗎?”
林謊居高臨下地看着朱迪,沒有伸手去扶,而是保持着那個痞裏痞氣的站姿,只是眼神深處多了一分不易察覺的放鬆。
“這……這個東西……”
朱迪指着林謊的胸口,臉色蒼白:“它……它是活的……我剛才……我想吃了它,我覺得它是……”
“它是肉。”
林謊替她補全了後半句。
他將信封舉到眼前,在微弱的煤氣燈光下,可以清晰地看到信封表面凸起了一張人臉的輪廓。
那是一張嬰兒的臉。
所謂的“白夜花”,根本不是植物。
“午夜嚎叫”之所以能讓所有動物發瘋,不是因爲它含有某種毒素,而是因爲它本身就是一種——寄生蟲的蟲卵。
“那個嬰兒的嘴是誘餌,花瓣是觸手。”
林謊的聲音很冷,像是在陳述一份屍檢報告:
“當你靠近它,它會釋放信息素讓你把它當成食物或者孩子。一旦你把它吃下去……或者只是讓它接觸到你的黏膜。”
林謊指了指自己的腦子:
“它就會鑽進這裏。”
“到時候,你就不是朱迪·霍普斯了。你會變成這種蟲子的一具……武裝外骨骼。”
朱迪捂住嘴,強烈的反胃感讓她幾乎要吐出來。她終於明白爲什麼那些發狂的動物會失去理智,爲什麼這個城市會變成這樣。
“我們……我們得把這東西銷毀!這是罪證!”
“銷毀?”
林謊把信封重新塞回口袋,用一種看白癡的眼神看着她:
“銷毀了它,我們拿什麼去找源頭?”
“這玩意兒只是個‘種子’。如果我的推測沒錯,在這個雨林的更深處,應該有一個巨大的‘母巢’在不斷地產卵。”
林謊轉身,看向那片更加黑暗、仿佛巨獸之口般的雨林深處。
“而且,蘿卜頭,別忘了威斯頓那個混蛋的眼神。”
林謊想起了離開黑市前,黃鼠狼那個意味深長的背影。
“這東西在叫。”
“這說明……”林謊的耳朵動了動,聽到了遠處傳來的、隱隱約約的、如同狼嚎般的動靜,“給它喂食的人,已經聽到了信號。”
“真正的獵手,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