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來的喝問聲,如同平地驚雷,在這死寂的夜晚,顯得格外刺耳。
換做任何一個普通人,此刻恐怕都早已嚇得魂飛魄散。
但江淵不是普通人。
在聲音響起的第一時間,他非但沒有絲毫的慌亂,反而做出了最快、最正確的反應。他的身體瞬間矮了下去,如同一片落葉,悄無聲息地翻下了小橋,整個人緊緊貼在橋墩的陰影裏,與黑暗融爲了一體。
他收斂了所有的氣息,就連呼吸,都變得若有若無。
“誰啊?大半夜不睡覺,在橋上鼓搗啥呢?”
蒼老的聲音越來越近,手電筒那晃眼的光柱,在橋面上來回掃視着。
來人是一個看守附近魚塘的老頭,手裏牽着一條土狗,每天晚上都會出來巡視一圈。這是江淵在白天偵察時,沒有掌握到的信息。
一個微不足道的變量。
江淵在心裏冷靜地評估着。不過,問題不大。
光柱在橋面上掃了幾遍,並沒有發現任何異常。那根幾乎隱形的尼龍魚線,在昏暗的光線下,根本無所遁形。
“奇怪,剛才明明聽到有動靜……”老頭嘟囔了一句。
他身邊的土狗,似乎聞到了什麼,對着橋下江淵藏身的位置,“汪汪”地叫了兩聲。
老頭把手電筒往下照了照,光柱堪堪擦過江淵的衣角,但最終還是一無所獲。
“叫什麼叫!一條破橋,有啥好看的!”老頭拉了拉狗繩,罵罵咧咧地說道,“準是哪只野貓跑過去了,走,回家睡覺!”
一人一狗,很快就消失在了田埂的盡頭。
江淵在原地又靜靜地等待了五分鍾,確認對方不會再回來後,才如同狸貓般,悄無聲-息地從橋下翻了上來。
他看了一眼老頭離去的方向,眼神平靜。
這只是一個小插曲,並不會影響他的計劃。
相反,這更提醒了他,任何完美的計劃,都必須考慮到所有可能的意外。
他再次檢查了一遍自己的布置,確認萬無一失後,才轉身,如同一縷青煙,迅速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
回到四合院時,已是午夜。
整個院子都陷入了沉睡,只有幾戶人家還亮着微弱的燈火。
江淵沒有回自己的屋子。
他知道,死亡陷阱已經布置完畢,但整個計劃,還缺少最關鍵的一環——一個完美到無懈可擊的……不在場證明。
他需要讓所有人都相信,在王富貴“意外”死亡的那個時間點,他江淵,正好好地待在某個地方,根本不具備作案的條件。
同時,他還想在這場“意外”中,加入一些小小的“佐料”。
一些看似指向他,卻又最終能被完美排除的“線索”。
這是一種高級的心理博弈。當調查人員自以爲找到了線索,卻又親手推翻它時,他們就會對這個方向產生思維定勢,從而徹底忽略掉真正的可能性。
而他選擇的舞台,就是王富貴在軋鋼廠的辦公室。
軋鋼廠的夜晚,除了幾個關鍵的生產車間,大部分區域都是一片漆黑,只有巡邏的保安隊,會打着手電筒,偶爾經過。
這對江淵來說,形同虛設。
他如同鬼魅一般,輕易地就繞過了所有的巡邏路線,來到了後勤處那棟二層小樓下。
王富貴的辦公室,在二樓最東邊的那一間。
江淵抬頭看了看,二樓的窗戶都關着。他退後幾步,助跑,腳在牆壁上輕輕一點,身體便如同猿猴般,悄無聲息地攀上了二樓的窗台。
窗戶是老式的插銷鎖,從外面根本無法打開。
但這難不倒江淵。
他從口袋裏摸出一根細細的鐵絲,這是他白天從一個廢品堆裏“撿”來的。他將鐵絲彎成一個巧妙的角度,從窗戶的縫隙中伸了進去,手腕輕輕一抖。
“咔噠。”
一聲微不可聞的輕響,插銷,開了。
整個過程,行雲流水,不超過五秒。
他推開窗戶,靈巧地翻身進入,動作輕盈得像一只夜貓,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辦公室裏,彌漫着一股劣質茶葉和汗臭混合的味道。
江淵的眼睛,在黑暗中,如同夜視儀一般,清晰地捕捉着房間裏的每一個細節。
一張寬大的辦公桌,幾把椅子,一個文件櫃,還有一個放在角落裏,印着“勞動最光榮”的搪瓷暖水瓶。
他的目標,就是那個暖水瓶。
他走到暖水瓶前,輕輕地將其拿了起來。
這個年代的暖水瓶,保溫原理很簡單,就是內外雙層玻璃膽,中間抽成真空。而瓶塞,則大多是軟木塞。
江淵拔出木塞,將裏面的剩茶倒掉。然後,他從口袋裏,拿出了一個用紙包着的小東西。
打開紙包,裏面是一小撮比沙粒還要細微的玻璃粉末。
這是他白天,從一塊廢棄的玻璃上,極其耐心地磨下來的。
他將這些肉眼幾乎無法察覺的玻璃粉末,小心翼翼地倒進了暖水瓶的內膽裏。
做完這一切,他又將暖水瓶重新灌滿水,塞好木塞,放回了原位。
一個極其陰險,卻又無比巧妙的陷阱,就此完成。
王富貴有個習慣,每天一到辦公室,第一件事就是用這個暖水瓶裏的隔夜水,泡一杯濃茶。
當他明天喝下這杯“加料”的濃茶時,那些細微的玻璃粉末,就會隨着茶水,進入他的消化系統。
這不會立刻致命。
但會給他的腸胃,帶來極其細微的、持續的、無法被察覺的損傷。
當他死後,如果法醫進行屍檢,就會在他的胃裏,發現這些玻璃粉末。
一個辦公室暖水瓶裏的玻璃粉末,和一個死在郊外河裏的死者。
這兩者之間,能有什麼聯系?
絕大多數人,會認爲這只是一個巧合,或者根本就不會注意到。
但如果,調查人員足夠敏銳,並且,恰好又懷疑到了與王富貴有仇的江淵身上呢?
他們會怎麼想?
他們會想:江淵是不是想用這種方式,慢性毒殺王富貴?
這是一個看似合理的推斷。
但這個推斷,很快就會被推翻。
因爲,法醫的最終結論,會是溺水身亡,而不是什麼中毒。暖水瓶裏的那點玻璃粉末,根本不足以致命。
一個看似成立的作案動機和手法,卻與最終的死因,完全對不上。
這就形成了一個完美的邏輯閉環。
當調查人員費盡心機地“證明”了江淵的“投毒計劃”失敗了之後,他們又怎麼會想到,王富貴的死,其實是江淵導演的另一場……大戲呢?
這就是江淵想要的“佐料”。
一個能將所有懷疑都引向歧途,最終又被完美排除的反向陷阱。
做完這一切,江淵並沒有立刻離開。
他走到辦公桌前,裝作不經意地,將自己的一根頭發,掉落在了文件櫃和牆壁之間的一個,極其隱蔽的角落裏。
這是第二個陷阱。
一個看似是疏忽,實則是故意留下的“證據”。
如果有一天,調查真的深入到需要搜查現場的毛發時,這根頭發,就會成爲指向他的“鐵證”。
但,他會給他們這個機會嗎?
江淵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再次環視了一圈辦公室,確認沒有留下任何多餘的痕-跡後,才重新來到窗邊。
他悄然翻出窗戶,又從外面,小心翼翼地將窗戶關好,甚至用那根鐵絲,將裏面的插銷,都重新撥回了原位。
整個辦公室,恢復了原樣,仿佛從未有人進來過。
江淵的身影,幾個起落,便消失在了工廠的黑暗之中。
現在,死亡的舞台已經搭好。
所有的道具,所有的伏筆,都已各就各位。
只等明天,那個愚蠢而又貪婪的主角,在不知不覺中,踏入這個爲他精心準備的死亡陷阱。
“喂,聽說了嗎?王主任今天沒來上班。”
“可不是嘛,他那辦公室,一整天都鎖着門呢。”
“怪了,這老王,平時可是風雨無阻啊。”
“誰知道呢,興許是跟他哪個小情人鬼混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