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西離將電動車停在民宿後方指定的位置。
那裏空間寬敞,水泥地面上用白線清晰劃出電動車專用停車位,像極了一個微縮版的汽車停車場。
她剛拔下鑰匙,手機便響了起來。
屏幕上跳動的來電顯示——媽媽。
心髒仿佛被什麼猛地撞擊了一下,驟然收緊。
離家數日,音訊全無,他們終於想起她了嗎?
她握着手機的手指微微收緊,指尖發涼。
深吸一口氣,她按下接聽鍵,將手機貼近耳邊。
“媽。”
電話那頭傳來宋媛不冷不熱的聲音:
“西離,雪諾的婚禮定在下個月初八,時間有點緊,很多事情還沒落實。”
“你嫂子又懷着孕,反應大,不方便操勞。你不是停職了嗎?反正也沒什麼事幹,幫忙盯一下婚禮現場的布置吧,別出什麼岔子。”
林西離閉了閉眼,一股涼意從心底蔓延開來,比指尖的溫度更冷。
果然如此。
她剛才竟還奢望過什麼。
“我現在不在香江市。”
“不在市裏?你不是在自己房間待着?”
宋媛顯然以爲她還在家,只是怕丟人,躲在房間裏不願出門。
“我到外面治病去了。”林西離淡淡地回。
“治病?你不是法醫嗎?怎麼還給自己治起病來了?”
“再說,你那甲亢又不是什麼要命的大病,你不是說醫生講吃點藥控制就好了?
“還用得着專門跑到外面去治?還有哪裏的醫療能比得上市裏?我看你就是故意的,找借口!”
一連串的質疑與指責,沒有一句關心她的身體,沒有一句詢問她人在哪裏、治療是否順利,只有對她違抗安排的不滿與揣測。
林西離感到一陣深深的無力與荒謬,喉嚨像被什麼堵住,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她強壓下心頭的澀意,平靜地說:
“媽,醫生也不能自醫。我學的是法醫學,不是臨床診療,更不是內分泌科。我出來,是爲了找專業的甲狀腺醫生。”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宋媛沒料到她會這樣反駁。
“我不管你在哪裏看,這是家裏的大事。你這個做姐姐的,一點不操心就算了,但婚禮必須回來參加,不能讓外人看笑話,聽到沒有?”
林西離知道,這場婚禮,她無論如何都得回去。
即便心中有千萬個不願意,即便那場景對她而言無異於一場公開的凌遲。
她是林雪諾的姐姐,這是無法改變的身份。
她不想再在電話裏做無謂的爭辯,那只會讓她更疲憊。
“我知道了,婚禮前一天我會回去,參加完當天就走。”
“當天就走?你這麼急着走幹什麼?家裏是少了你吃還是少了你住?”
宋媛對她的安排顯然不滿。
“我的治療不能耽誤。”
宋媛在那頭噎了一下,沒好氣地丟下一句:“行了行了,記得提前回來,別誤了事!”
隨即掛斷了電話。
聽着手機裏傳來的“嘟嘟”忙音,林西離維持着接電話的姿勢,站在原地許久。
停車場安靜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沉重而緩慢。
她望着那輛剛買的電動車,因爲這一通來自香江的電話,重新被拉回了那個冰冷而現實的漩渦。
她終究是逃不開的。
哪怕身體逃離了,那份無形的枷鎖、那個林家老二的身份,依舊如影隨形。
她像丟了魂似的回到民宿,剛進門就碰到霍奶奶從廚房出來。
霍奶奶見她臉色蒼白,關切地問:“西離姑娘,怎麼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林西離猛地回神,對上霍奶奶擔憂的目光,勉強扯出一個笑容,搖了搖頭:
“沒事,奶奶,家裏來的電話,有點事。”
她不想多說,也不願讓任何人窺見她身後的那一地狼藉。
“哦,家裏有事啊?要是需要回去處理,你就去。”
“對了,午飯快好了,這次沒有海產品,我問了南琛注意事項,還特地去買了無碘鹽、無碘醬油,沒放其他調料。”
霍奶奶怕她拒絕,放出大招:
“外面的飯菜都用碘鹽調料,你這一個月得忌碘呢。”
“別客氣,南琛白天上班去了,我一個人吃飯也冷清,你就當陪奶奶,好不好?”
林西離知道霍奶奶是故意這麼說。
一個相識幾日的老人,竟能體貼到這份上,連鹽醬油都換成無碘的。
她看着桌上的清蒸排骨、淡水鱸魚、白灼菜心,再想起那天林家別墅的海鮮大餐,眼眶不由溼潤了。
拒絕的話再也說不出口。
“謝謝奶奶,我上去放好東西就下來。”她哽咽着道謝,轉身快步上樓。
霍奶奶望着她的背影,心疼地嘆了口氣。
雖然不知道她經歷了什麼,但那份心疼,是真心實意的。
回到房間,關上門,林西離靠在門板上,只覺得渾身無力。
說放下就放下,哪有那麼容易?
妹妹的婚禮……
她要回去,微笑着見證這一切,甚至當天還要爲他們忙前忙後、招待賓客。
光是想象那個畫面,心髒就傳來一陣密集的刺痛。
她走到露台,深呼吸幾次,努力平復翻涌的情緒,才下樓去吃飯。
霍奶奶還在等她。
林西離坐在餐桌旁,霍奶奶夾來的排骨冒着熱氣,她低頭咬了一小口,很好吃。
一種久違的、被人放在心上的暖意涌上來,眼眶再次發熱。
霍奶奶笑眯眯地看着她,又夾了塊鱸魚:“我問過南琛了,這魚是淡水魚,你嚐嚐鮮不鮮。”
林西離含着食物點頭,喉嚨發緊,一時說不出話。
在林家,飯桌上永遠是林君晟和林雪諾的喜好優先,沒人會爲她單獨準備一道她喜歡的菜。
父母的筷子總往哥哥妹妹碗裏夾,從未給她夾過一筷子。
霍奶奶沒多問家裏的事,只偶爾講些鎮上的趣事。
林西離聽着,緊繃的神經漸漸鬆弛,連胃口也好了些。
飯後,她還是忍不住說:“奶奶,謝謝您。您收我飯錢吧,不然我心裏總過意不去。”
霍奶奶了解她的性格,笑着說:“這樣吧,飯錢不值幾個錢,飯後你負責洗碗,怎麼樣?”
林西離用力點頭。
她知道,若用錢來衡量這份善意,霍奶奶會不高興。
她馬上收拾碗筷,端進狹小卻整潔的廚房。
霍奶奶倚在門框上看着,提醒着:“洗潔精在左邊櫃子裏,這邊的自來水是山泉水,比較冰,你往紅點那邊調點,用溫水洗,不冰手。”
林西離“嗯”了一聲,打開水龍頭,往紅點方向調了一點。
溫水順着指尖流淌,沖刷着碗碟上的油漬。
她動作不算麻利,畢竟在家從未洗過碗,只在單位食堂洗過自己的飯盒。
霍奶奶讓她慢慢洗,不着急。
她洗完後,把碗筷擦幹放進消毒櫃,又把灶台擦得鋥亮,連水槽角落的水漬都沒放過。
轉身時,霍奶奶手裏拿着一個小布包站在身後。
“西離姑娘,這裏面是些曬幹的金銀花和菊花,我自己曬的,沒加任何東西。你泡水喝,敗火。”
林西離接過布包,指尖觸到幹燥的花葉,鼻腔裏縈繞着清冽的香氣。
“奶奶,這怎麼好意思……”
“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心情舒暢,才好得快。別想那些煩心事,在這裏就當給自己放個假。”
林西離攥着布包,眼淚終於滑落:“奶奶,謝謝您。”
“傻孩子,謝什麼!”
她以爲離開了那個家,就逃離了所有冰冷。
沒想到,在這陌生的小鎮,一個素不相識的老人,給了她從未有過的溫情。
“奶奶,我……我可以抱一下您嗎?”林西離輕聲問。
她想試試,擁抱親人,是什麼感覺。
霍奶奶笑着,將她攬進懷裏。
她身上有股淡淡的花香,是常年打理院子裏花草染上的味道。
沒有屬於老人身體的僵硬,只有溫暖。
林西離閉上眼,紅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