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首殺

晨光如血,潑灑在雙月灣的沙灘上。

陸炎握刀的手仍在微微顫抖,不是恐懼,而是一種生理性的、難以抑制的戰栗。刀鋒上殘留的溫熱血液正沿着血槽滑落,一滴,兩滴,無聲地滲入潮溼的沙地。他臉上濺到的血點已經半幹,繃緊皮膚,像戴了一張僵硬的面具。

“母親……”

那個倭寇年輕哨探臨死前的唇語,如同鬼魅般在腦海中回響。陸炎閉上眼,深吸一口氣,鹹腥的海風涌入肺腔,卻吹不散那縈繞不去的影像——渙散的瞳孔,微張的嘴唇,以及生命從軀體中流逝時那種空洞的茫然。

“火長!”王鐵柱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

腰側的傷口讓這個壯漢臉色發白,但他仍挺直脊背,手中的硬木棍指向沙灘方向:“那些龜孫子要跑!”

陸炎猛地睜眼。

百步外,三艘舢板旁,那十五名剛剛上岸的武裝者正陷入混亂。突如其來的正面攻擊打亂了他們的計劃,此刻正倉促地將那幾個木箱重新往船上搬。爲首的是個矮壯漢子,正揮舞手臂嘶聲指揮,聲音在海風中斷斷續續:“快!裝船!撤——!”

韓青的十五名夜不收已經如離弦之箭沖出岩洞,分成兩個鋒矢陣型,一隊直撲舢板,一隊側翼包抄。沙灘上留下雜亂的腳印,刀劍在晨光中反射着冷厲的光。

“走!”陸炎低吼一聲,壓下心中所有翻涌的情緒,拔腿狂奔。

腳下的沙灘柔軟溼滑,每一步都帶起沙粒。趙小乙緊跟在他身側,少年臉上的血色尚未恢復,但眼神已變得凶狠——生死之間,恐懼會轉化爲另一種東西。

距離迅速拉近。

六十步。夜不收的弓弩手已開始射擊,弩矢破空聲尖銳刺耳。舢板旁有人中箭慘叫倒地。

四十步。陸炎能看清那些人的臉了——並非倭寇的月代頭或陣羽織,而是漢人面孔,但神色凶悍,動作間帶着行伍的刻板。他們使用的刀是明軍制式的腰刀,但刀鞘和握柄的裝飾明顯私改過。

“是私兵!”韓青沖鋒中大喊,“可能是某家海商的護衛,或者……衛所的敗類!”

三十步。矮壯漢子見勢不妙,厲聲下令:“棄箱!上船!”

幾個木箱被胡亂丟在沙灘上,那些人且戰且退,試圖登船撤離。但夜不收的第二隊已包抄到位,截斷了退路。

短兵相接在瞬間爆發。

金鐵交擊聲、怒吼聲、慘叫聲混成一片。晨光下,刀光劍影交錯,血花在沙灘上綻放,旋即被涌上的潮水稀釋成淡紅的泡沫。

陸炎盯上了那個矮壯漢子——此人應是頭目,若能生擒,價值極大。他示意王鐵柱和趙小乙從兩側包夾,自己則正面突進。

矮壯漢子身手不凡,一柄腰刀舞得潑水不進,已接連格開兩名夜不收的攻擊,還反手砍傷一人。他顯然想突圍登船,但退路被死死封住。

“讓開!”陸炎柴刀斜劈,被對方架住。刀鋒相抵,兩人四目相對。

那是一雙狠戾而精明的眼睛,眼角有深深的魚尾紋,左頰一道舊疤從顴骨延伸到下頜。“哪部分的?”矮壯漢子咬牙問,聲音沙啞。

“殺倭寇的。”陸炎發力震開對方的刀,順勢橫削。

矮壯漢子後仰避開,刀交左手,反手撩向陸炎下腹。這一變招詭譎突然,陸炎勉強側身,刀鋒劃破衣襟,在皮甲上留下刺耳的刮擦聲。

“小心他左手刀!”韓青在混戰中提醒。

但已經晚了。矮壯漢子左手刀勢如鬼魅,連續三刀快攻,陸炎只來得及格擋兩刀,第三刀直刺心口——

“當!”

王鐵柱的硬木棍及時架住刀鋒。但矮壯漢子手腕一抖,刀身順着木棍滑下,削向王鐵柱握棍的手指。王鐵柱被迫鬆手,木棍落地。

“鐵柱退後!”陸炎趁機搶攻,柴刀大開大闔,逼得對方連連後退。

矮壯漢子眼中閃過厲色,突然從懷中掏出一物,朝陸炎面門擲來——

是石灰粉!

陸炎急閉眼側頭,但仍感到眼眶一陣灼痛。視線瞬間模糊,他憑着聽覺揮刀前劈,卻砍了個空。

“火長!”趙小乙的驚叫聲響起。

陸炎勉強睜眼,淚水模糊中,看到矮壯漢子已突破包圍,正沖向最近的一艘舢板。船上留守的人正拼命劃槳,試圖接應。

“不能讓他上船!”韓青厲喝,一箭射出。

箭矢擦着矮壯漢子肩頭飛過,帶起一蓬血花。但他身形只是晃了晃,竟不停步,一個箭步躍向舢板船舷——

就在他手指即將觸到船板的瞬間,沙灘上突然響起一聲沉悶的弦響。

不是弓,不是弩。

是一支從斜側方射來的、粗陋卻強勁的竹箭!

箭矢狠狠釘入矮壯漢子大腿,穿透皮肉,從另一側露出染血的箭尖。他慘嚎一聲,撲倒在船舷邊,半截身子掛在船外。

陸炎循聲望去。

三十步外,趙小乙正保持着拉弓的姿勢,手中是一把臨時用硬竹和麻繩制成的簡易短弓——那是陸炎前夜教他們制作陷坑刺時,少年自己偷偷琢磨出來的玩意兒。

弓身粗糙,弓弦也只是幾股麻繩絞成,但這一箭,救了局面。

幾個夜不收一擁而上,將重傷的矮壯漢子拖下船舷,捆了個結實。其餘武裝者見頭目被擒,有的拼死反抗被當場格殺,有的丟下武器跪地投降。三艘舢板上的人見勢不妙,顧不得同伴,拼命劃槳逃離海灘,很快消失在晨霧彌漫的海面上。

戰鬥結束。

沙灘上橫七豎八躺着十幾具屍體,還有七八個俘虜被捆成一串。夜不收也付出了代價,三人戰死,五人受傷。王鐵柱腰側的傷口在打鬥中再次崩裂,鮮血浸透了臨時包扎的布條,但他仍強撐着站立。

韓青走到那幾個木箱旁。箱子用厚實的樟木制成,邊緣包鐵,掛着銅鎖。他揮刀劈開鎖頭,掀開箱蓋。

第一箱,是碼放整齊的銀錠,在晨光下泛着清冷的光澤。每錠約十兩,粗估至少有三百錠。

第二箱,是絲綢、瓷器、以及一些精巧的金銀器皿。

第三箱……韓青掀開時,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氣。

火銃。

不是鳥銃那種單兵火器,而是整整六支制作精良的弗朗機銃!這種後裝式小火炮,射速快,威力大,是倭寇夢寐以求的裝備。旁邊還整齊碼放着配套的子銃和火藥包。

“三千兩白銀,貨品,還有弗朗機銃……”韓青的聲音因憤怒而顫抖,“這哪是普通走私?這是在武裝倭寇!”

陸炎走到那個被俘的矮壯漢子面前,蹲下身。漢子大腿上的竹箭已被拔出,傷口用布條草草包扎,臉色因失血而慘白,但眼神依舊凶狠。

“誰派你來的?”陸炎問。

漢子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別過頭。

韓青走過來,從懷中掏出之前那枚倭寇腰牌和那袋珍珠,扔在漢子面前:“認識這個嗎?”

漢子的瞳孔明顯收縮了一下,但依然沉默。

“雙嶼島許氏商行。”韓青一字一頓,“寧波市舶司巡檢王顯忠。還有你們用的明軍制式刀,改過的刀裝……需要我把這些都報上去,讓錦衣衛來查嗎?”

聽到“錦衣衛”三個字,漢子的身體幾不可察地顫了顫。

“我說……”他終於開口,聲音嘶啞,“說了……能活命嗎?”

“看你說什麼。”韓青冷冷道。

漢子掙扎着坐起一點,喘息着:“是……是許三爺讓我們來的。貨是給‘島津大人’的,就是你們說的那個刀疤臉。銀子是貨款,弗朗機銃是……是定金。”

“定金?”陸炎追問,“什麼定金?”

“下個月……下個月十五,有一批貨要從寧波港出,是兵部的軍械,運往福建的。”漢子咽了口唾沫,“許三爺和島津大人談好了,在舟山外海劫船……那批軍械裏,有二十門大將軍炮……”

韓青的臉色瞬間鐵青:“軍械船航線是絕密!誰泄露的?!”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漢子慌忙搖頭,“我只聽說,寧波那邊有人……有人開價五萬兩,買這條航線和護衛布防圖……”

話音未落,北林方向的喊殺聲突然減弱了。

陸炎抬頭望去,只見明軍旗幟已插上倭寇營地的位置,零星還有打鬥聲,但大局已定。周銘的主力贏了。

一刻鍾後,陸炎、韓青等人押着俘虜和木箱,與周銘的主力在北林外圍匯合。

戰場慘烈。倭寇營地一片狼藉,帳篷燃燒,屍體橫陳。明軍士兵正在打掃戰場,清點戰利品和傷亡。空氣中彌漫着濃烈的血腥味和焦糊味。

周銘站在營地中央,甲胄上濺滿血污,但精神矍鑠。看到陸炎等人押着俘虜和木箱過來,他大步迎上。

“百夫長,幸不辱命。”陸炎抱拳。

周銘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掃過那些木箱,當看到弗朗機銃時,瞳孔驟縮:“這是……”

“通倭鐵證。”韓青上前,將審訊所得快速稟報。

周銘的臉色隨着匯報越來越沉,最後幾乎黑如鍋底:“軍械船……五萬兩……好大的膽子!”他猛地轉身,“李德彪!清點完畢了嗎?!”

李德彪正帶人清點倭寇屍體,聞言快步走來。他的臉色有些奇怪,不是大戰勝利後的興奮,而是一種……壓抑的凝重。

“回百夫長,斃敵十九人,俘四人。我方陣亡十一人,傷二十三人。”李德彪頓了頓,“倭寇首領……那個刀疤臉,不見了。”

“什麼?!”周銘勃然變色。

“營地後山發現一條隱秘小徑,有新鮮馬蹄印,應該是趁亂騎馬逃了。”李德彪低頭道,“屬下已派人去追,但……”

“廢物!”周銘怒喝,“如此重要的人物,怎能讓他跑了?!”

李德彪單膝跪地:“屬下失職,請百夫長責罰。”

陸炎看着李德彪低垂的後頸,突然注意到一個細節——李德彪握刀的手,指節因過度用力而發白,手背上青筋暴起。這不是請罪時該有的姿態,更像是……在極力壓抑着什麼。

而且,刀疤臉逃脫的時機太巧了。正面戰場膠着時,他爲何不逃?偏偏在韓青他們於海灘動手、吸引了部分注意力的時刻,才從後山小徑溜走?

就好像……有人給他創造了機會。

陸炎的目光掃過戰場。倭寇屍體大多集中在營地前半部分,後半部分靠近山徑的區域,屍體寥寥無幾。這不符合常理——若倭寇拼死抵抗,應該處處都有戰鬥痕跡。

除非……有人故意放開了那個方向的包圍。

韓青顯然也想到了這點。他與陸炎交換了一個眼神,兩人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疑慮。

“百夫長,”韓青突然開口,“這些俘虜和證物關系重大,需立刻押送寧波,交由把總大人和按察司審理。在下建議,由我和陸什長親自押送,以免途中生變。”

周銘沉吟片刻:“可。本官撥二十人護送。李德彪——”

“屬下在。”

“你留下清掃戰場,妥善安置傷亡弟兄。待本官回來,再論你失職之過!”

“……遵命。”李德彪的聲音聽不出情緒。

半個時辰後,押送隊伍準備出發。陸炎將繳獲的木箱裝上繳獲的倭寇馬匹,俘虜被捆縛串連。王鐵柱因傷勢較重,被安排留在營地休養,趙小乙則堅持要跟着陸炎。

臨行前,陸炎回頭看了一眼戰場。

李德彪正指揮士兵收殮陣亡同胞的遺體。晨光中,那個老兵的身影顯得格外孤直。他似乎察覺到陸炎的目光,轉過頭來。

四目相對。

李德彪的眼神深不見底,沒有任何波瀾,就像一口枯井。他看了陸炎兩秒,然後緩緩地、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不是致意。

更像是一種……確認。

陸炎心中一凜,轉身策馬,跟上已經出發的隊伍。

馬蹄聲踏碎晨間的寂靜。雙月灣漸漸消失在身後的山巒中,但陸炎心中的疑雲卻越來越濃。

刀疤臉的逃脫,李德彪的異常,還有那價值五萬兩的軍械船航線……

這場勝利,似乎只是撕開了更大陰謀的一角。

而他們正押送的這些俘虜和證物,真的能平安抵達寧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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