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辰蹲在垃圾場邊緣那個用廢棄輪胎壘成的觀察台上，狗眼睛半眯着，像是在打盹，但實際上它的意識正同時在十幾個不同的感知節點間切換。
這種感覺很奇妙，像是同時擁有很多雙眼睛、很多對耳朵、很多個鼻子。一只老鼠在管道拐角處嗅探到新的食物源；另一只老鼠在通風管道裏發現了一窩剛出生的幼崽；蟑螂在污水渠邊緣爬行，復眼捕捉到水面上漂浮的有機物碎片；蝙蝠掛在某個高處，耳朵捕捉到遠處人類活動的微弱聲響。
所有這些信息通過腐化靈能的連接網絡，實時匯集到庚辰的意識裏。它像是一個指揮中心的調度員，處理着來自四面八方的報告。
“不行，這樣效率太低了。”庚辰睜開眼睛，狗嘴咧開一個近似人類皺眉的表情，“信息太零碎，傳遞有延遲，而且覆蓋範圍有限。我需要一個更穩定的系統，一個真正的網絡。”
它從觀察台上跳下來，四條腿穩穩落地——經過這幾天的適應，這具狗身體已經操控得很熟練了。它走到垃圾場中央那個腐化節點旁，低頭看着那團臉盆大小的真菌集合體。
真菌比幾天前又長大了一圈，表面蜂窩狀的結構更深了，彩虹色的斑點像呼吸一樣明暗交替。從真菌根部延伸出許多細如發絲的菌絲，鑽入下方的腐爛物質中，吸收養分，同時散發微弱的腐化靈能。
這個節點是網絡的核心，但只有一個核心不夠。網絡需要更多的節點，更多的連接點，才能覆蓋更大的區域，傳遞更清晰的信息。
庚辰抬起前爪，輕輕按在真菌表面。瞬間，更清晰的靈能連接在意識裏展開。它能“看到”以節點爲中心、半徑大約五十米範圍內的生命活動：老鼠們的巢穴位置，昆蟲的聚集點，幾處黴菌特別茂盛的區域，甚至能隱約感知到更遠處人類棚屋裏的病痛氣息——那是小綾建立的那些連接傳來的反饋。
“首先得擴展覆蓋範圍。”庚辰在意識裏規劃，“沿着主要管道建立次級節點，用動物搬運有機物作爲節點養料。節點之間用蟑螂作爲信使傳遞信息……等等，蟑螂的智力太有限，只能傳遞最簡單的信號。也許可以改進一下？”
它控制狗身體走到垃圾堆旁，那裏有十幾只被腐化的蟑螂正在啃食一塊發黴的面包。庚辰選中其中一只，集中靈能，嚐試在蟑螂簡單的神經回路裏“刻印”一個更復雜的指令模式。
過程比想象中困難。蟑螂的大腦太小，神經結構太基礎，強行刻印復雜指令只會讓它的神經回路過載崩潰。庚辰試了三次，失敗兩次，第三次勉強成功——但那只蟑螂刻印完成後動作變得極其僵硬，像是壞掉的機器，爬了幾步就翻倒在地，腿腳抽搐。
“硬件限制啊。”庚辰嘆氣，“看來暫時只能用它們傳遞最簡單的二進制信號：有危險，有食物，聚集，分散……這些應該夠用了。”
它重新選了幾只狀態較好的蟑螂，刻印了簡化版的指令集。這些蟑螂完成刻印後行爲基本正常，只是偶爾會做出一些不符合本能的動作，比如突然改變行進方向，或者在遇到食物時先停頓幾秒再進食——那是刻印指令在覆蓋本能。
“好了，現在開始布置節點。”
庚辰通過靈能網絡向鼠群下達指令。垃圾場裏的三十多只老鼠立刻行動起來，分成幾個小隊。每隊由五到六只老鼠組成，負責搬運提前準備好的“節點種子”——那是從主節點真菌上分離下來的小塊組織，浸泡在富含腐化靈能的黏液裏，用腐爛的樹葉包裹着。
第一隊的目標是沿着主污水管道向東前進大約一百米，那裏有一個廢棄的濾網室，空間相對封閉，有機物積累較多。第二隊向西，目標是通風系統的一個集氣室。第三隊向北，通往一片廢棄的維修通道。第四隊向南，那裏靠近人類棚戶區的排水口，有機物來源豐富。
老鼠們叼着節點種子，排成鬆散的隊列出發了。庚辰同時控制狗身體跟上向南的那一隊——這個節點位置最關鍵，最靠近人類活動區域，也最危險。
隊伍在管道裏快速移動。領頭的是一只被腐化得比較徹底的老鼠，體型比普通同類大一圈，牙齒和爪子都發生了變異，更鋒利更堅硬。它一邊跑一邊抽動鼻子，探測前方是否有危險。
管道環境復雜多變。有些段落寬敞明亮，有維修用的燈光；有些段落狹窄黑暗，只能靠觸覺和嗅覺前進；有些段落積水很深，老鼠們得沿着管道壁的凸起爬過去；還有些段落被各種垃圾堵塞，需要繞路或者清理。
庚辰通過領隊老鼠的感官實時監控着這一切。它發現，被腐化的老鼠們表現出了超出本能的協作能力。遇到障礙時，它們會合力推開較小的雜物；遇到深水區時，會一個接一個沿着固定的路徑通過；遇到岔路口時，會停下來等待庚辰的指示。
“這些小家夥被調教得不錯。”庚辰有點得意，“雖然單個戰鬥力弱，但組織起來就是一股不可小覷的力量。”
向南的隊伍前進大約八十米後，到達了目標區域。這裏是一個三岔管道交匯處，上方就是人類棚戶區的主要排水口，每天有大量的生活污水和垃圾從這裏排入管道。地面堆積着厚厚一層有機物淤泥，散發着濃烈的腐臭味。
“位置完美。”庚辰控制狗身體在稍遠處停下，讓老鼠們開始工作。
領隊老鼠把節點種子放在淤泥最厚的地方，然後用爪子扒開表面的硬殼，把種子埋進去。其他老鼠開始搬運周圍的有機物——爛菜葉、食物殘渣、碎肉、甚至一些小型動物的屍體——堆在埋有種子的位置上方。
幾分鍾後，一個小土堆形成了。庚辰控制狗走過去，對着土堆吐出一口富含腐化靈能的唾液。
唾液滲入土堆的瞬間，埋在裏面的節點種子被激活了。庚辰能感覺到，一小團新的靈能波動在意識網絡裏亮起，像黑暗中點燃的一盞小燈。這團波動還很微弱，但很穩定，正在緩慢吸收周圍有機物中的養分，逐漸生長。
幾乎同時，另外三個方向也傳來了反饋。東、西、北三個節點相繼激活，四個新的光點在意識網絡裏亮起，與中央的主節點形成隱約的連接。
庚辰閉上眼睛，把所有注意力集中在網絡感知上。
瞬間，世界在意識裏展開了一幅全新的圖景。
不再是零碎的感官片段，而是一張覆蓋範圍超過兩百米的、連續不斷的感知地圖。通過五個節點和幾十只被腐化動物的感官，庚辰能“看到”管道網絡的復雜結構：主污水管的流向，通風管道的分支，檢修通道的連接點，甚至一些隱藏的裂縫和暗洞。
能“聽到”水流的聲音，老鼠活動的聲音，遠處機器運轉的震動，還有人類棚屋裏隱約傳來的說話聲和咳嗽聲。
能“聞到”每個區域特有的氣味譜系：某處黴菌特別茂盛，某處有新鮮的食物殘渣，某處有動物屍體正在分解，某處的水質被化學廢料污染。
最重要的是，能“感覺到”那些生命的狀態。管道裏每一只老鼠的健康程度，每一窩昆蟲的繁殖情況，每一片黴菌的生長速度。甚至能隱約感覺到更遠處，那些與網絡產生微弱連接的人類——主要是小綾，還有她最近接觸過的幾個病人——他們的病痛程度，身體變化，情緒波動。
“這才像樣嘛。”庚辰睜開眼睛，狗臉上露出一個扭曲的滿意表情，“雖然覆蓋範圍還是有限，但至少有了個像樣的基礎架構。接下來就是維護和擴展，讓網絡自己生長……”
它的思緒突然被打斷了。
從網絡邊緣，西北方向，傳來一陣尖銳的、不協調的波動。
不是動物，不是昆蟲，甚至不是人類。那是一種充滿敵意的、暴怒的、帶着血腥味的靈能氣息，正在沿着管道緩慢移動，方向……正好朝着網絡覆蓋的區域。
庚辰立刻警覺起來。它控制距離那個方向最近的節點——向西的那個集氣室節點——集中感知。
反饋很模糊，但能確定幾件事：那個東西體型不小，移動速度不快但很有力，身上散發着強烈的殺戮欲望。它似乎是被什麼吸引了，正在有目的地朝着這個方向前進。
“什麼東西？”庚辰皺眉，“這氣息……有點熟悉，但又很討厭。像是燒焦的肉混合着鐵鏽和血的味道。”
它嚐試通過節點散發更微弱的腐化靈能，像觸須一樣輕輕探向那個方向，想獲取更多信息。
瞬間，那股暴怒的靈能氣息做出了反應。它猛地增強了，像被激怒的野獸，朝着探測的方向發出一道尖銳的、充滿敵意的精神沖擊。
庚辰感到一陣刺痛，像是被針扎了一下。它立刻切斷探測連接，但已經晚了——那個東西顯然察覺到了腐化靈能的存在，而且對此表現出強烈的憎惡。
“糟糕。”庚辰意識到問題嚴重了，“這東西對靈能敏感，而且討厭我的氣息。它現在知道這邊有‘東西’了，肯定會找過來。”
它迅速通過網絡向所有被腐化的動物下達指令：提高警惕，加強巡邏，發現異常立即報告。同時讓老鼠們加快有機物收集速度，爲節點提供更多養料，加速節點生長。
做完這些，庚辰控制狗身體回到垃圾場中央的主節點旁，趴下來，閉上眼睛，把大部分意識集中在網絡感知上。
它需要監控那個不速之客的動向，同時也要關注網絡的另一項重要進展——
小綾的變化。
通過向南節點傳來的微弱連接，庚辰能感覺到，那個少女的身體正在經歷某種關鍵的轉變。高燒已經完全退了，疹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不健康的灰綠色膚色，和皮膚下隱約流動的彩虹色微光。她的身體狀況前所未有的好，甚至比生病前更好，但那種“好”裏透着詭異。
最重要的是，她開始意識到自己的變化了。
庚辰能感覺到她心裏的困惑、恐懼，還有一絲……興奮？對力量的興奮？
“快了。”庚辰想，“她很快就會發現真相。然後就會來找阿豪，然後三個人就會攤牌……好戲要開場了。”
它睜開眼睛，狗嘴咧開，露出一個扭曲的笑容。
網絡在擴展。
敵人在靠近。
信徒在覺醒。
一切都在按照計劃進行。
雖然計劃本身充滿了變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