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音果然踝關節扭傷了。
她從小被靳霆洲寵得嬌,還是第一次受這麼大的罪。
醫生說是不嚴重,進行了冰敷處理,又建議患者休息。
靳霆洲語氣溫和,哄着她出了門,又送走了老爺子。
黎音的身影剛一離開,靳霆洲那張不近人情的臉立刻冷下來了。
臉龐一片陰鷙,強大氣場宕開。
他坐在太師椅上,任由醫生處理手臂的傷疤,深邃眉骨下,一雙漆黑的眼睛緩緩掃過宴會廳裏的人。
季父面色不安,季母呼吸急促。
靳溫嬌知道自己惹了禍,躲在父母後面。
日光從廊下傾瀉,被宏偉的建築遮得嚴嚴實實,室內的燈開着一片明亮,卻格外壓抑。
長久的寂靜中,直到最後一只粘血的消毒棉球被收好,靳霆洲毫無波瀾的聲音終於響起:
“季少爺是客人,在靳家出了意外,我靳霆洲一定會負責,給季家一個交代。”
季父表情一鬆,又見對方眼皮撩起,漆黑眸底粘膩而冰冷:
“但我妹妹年幼無辜,在尊夫人這裏受了驚嚇,又傷了腳腕。”
“等到事情了結,我也需要季總給我一個交代。”
季雄祖表情一僵,連連答應。
只有一道突兀聲音又輕又低,帶着不滿:
“她倒休息去了,事情都是她惹出來的,她怎麼就無辜了?”
無數道隱晦的視線望了過去。
靳三爺表情尷尬:“嬌嬌,住口!”
靳溫嬌抬頭看見主位上眼底一片陰戾的靳霆洲,心裏打怯,連忙閉了嘴。
“嬌嬌這孩子心直,但沒證據的話可不能亂說!”
一旁的小嬸笑吟吟的,意有所指。
靳溫嬌一聽忍不住了:
“我沒胡說!黎音就是討厭季明川,我今天都看見了,還有大姐姐——”
她眼睛一轉,看向靳溫舒:
“上午我跟大姐姐蕩秋千,又跟黎音拌了幾句嘴。”
“她牙尖嘴利,我沒吵過她,越想越生氣,就想掰回來一局,偷偷跟了上去,隔着老遠就聽見她跟季明川在吵架。”
靳溫嬌將大姐靳溫舒扯了出來:
“大姐姐,你也看見了,你幫我證明啊!”
靳溫舒存在感低,說起話來調子也輕,帶着大伯父一房仿佛傳承一般的懦弱,輕輕“嗯”了一聲。
這句話出口,季母幾乎暴起:
“我就知道是她!這個小浪蹄子——”
“砰”的一聲,茶盞飛速擦過她的臉,在她耳後的櫃子上爆開。
碎瓷片伴隨着尖叫聲響起,季母身體抖了抖,嘴裏的話戛然而止。
她驚恐的盯着主位上的人,那位近幾年風頭正盛的靳家繼承人面容冷峻,鳳眼如刃,聲音淡淡:
“季太太污言穢語,小心把舌頭閃了。”
他語氣平淡,甚至算得上好脾氣。
可肩膀聳起的女人卻覺得後背涼颼颼的。
“未婚夫妻拌幾句嘴也正常,再說醫生剛剛說過,咱們這邊的醫療設施齊全,季少爺已經脫離了危險,沒有性命之憂……都是自家人,犯不着這麼大動幹戈……”
說話的男人是靳老爺子最小的兒子靳鎮禮,對方打着圓場:
“霆洲工作忙又受了傷,也該趁着這個時候多歇一歇。”
坐在主位上的男人長腿交疊,
“劇毒氰化物下在黎音的杯子裏,事情還沒查明,小叔就把罪名往音音頭上貼。真不知道小叔是年老昏聵,還是最近酒局太多,把腦子喝糊塗了。”
靳鎮禮剛因爲醉酒得罪人丟了合同被老爺子罵,轉眼又被靳霆洲舊事重提,他老臉一熱,閉嘴了。
“靳家出了家賊,謀財害命,又誤傷了客人,這樣的醜聞說什麼也不能輕易揭過。要查就要查個徹徹底底,”
靳霆洲看了眼腕表,語氣平靜:
“門已經鎖了,下毒的人沒抓到之前,誰也不許離開。”
日頭一點點西斜,金色的塵埃在空氣中跳躍,氣氛格外焦灼。
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在一群人的期待聲中,幾道腳步快速趕來。
保鏢壓着一個人跪在地上,助理一板一眼,聲音清晰的傳進每一個人耳朵裏:
“廚房和上菜的每一個環節監控都已經查過,所有參與今日午宴的傭人已經隔離審查,發現這個人的時候,他正把裝着氰化鉀的藥瓶往下水道丟。”
保鏢狠狠扯過對方的領子,有人驚呼出聲:
“這不是嬌嬌的司機嗎!”
靳溫嬌一聽慌了:“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主位上的男人放下茶盞,一塵不染的皮鞋踩在地毯上,價格不菲的腕表折射着冷光。
“勞煩季總帶夫人休息,兩個小時內,我會給季總滿意的結果。”
身材高大的男人邁出長廊,天氣陰沉沉的,似乎是要下雨。
保鏢拖着人往外走,消失在佛堂的方向。
園林般的建築在暉沉天色下越發壓抑,雕琢精致的門窗映出傍晚的昏暗,月色西斜,帶着奢靡與壓迫。
今年的秋天天氣格外惡劣。
不過個把小時,烏蒙蒙的籠罩着整片天空。
莊嚴華麗的靳家老宅籠罩在斜織的細雨裏,連佛堂裏彌漫着的檀香氣息都浸滿了腐朽的邪氣。
煙霧繚繞中,那道被深色西裝包裹的高大身影正逆着光大步往外走去,打在木質地板上的影子被拖得長長,帶着森然的詭異。
手工定制的薄底皮鞋落在地板上,聲音忽然頓了一瞬。
面容模糊的高大男人微微垂眸,看着沾染在鞋邊的血跡,眼底的神色冷了幾分。
但很快,他的視線收回。
廊下是綿綿的秋雨,他撐着黑傘邁出長廊,任由斜織的雨絲飄落在褲腿。
潮溼的花香侵襲着冷調的檀香和黏膩的血腥氣,鵝卵石地面的間隙藏着積蓄的小小水汪,不時沖刷着被染到猩紅的鞋底。
男人眸光冰冷,在黑漆漆的夜色中,穿過繁復如迷宮的靳家。
鞋底的黏膩的腥紅早已沖刷幹淨,連同着那些慘叫和血色,像是從未存在過。
季明川轉入靳家名下最豪華的醫院,早已脫離生命危險。
季家拿了好處,滿意道別。
靳霆洲看着那位季太太,忽而很禮貌地扯了扯唇角。
季太太被他的眼神看得後面一片冰涼,總覺得像是被什麼盯上了。
下毒的司機交代出了靳溫嬌,靳溫嬌矢口否認,三叔一臉惶恐,忙着道歉。
靳霆洲脾氣很好,甚至還格外寬厚地只罰了靳溫嬌一個月的禁閉。
但他表情越平靜,三叔季鎮則越心驚肉跳,握着女兒手臂的指尖都是抖的。
處理完一切,天色已經全黑了。
直至嗡嗡的手機震動聲響起。
男人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撥動,電話那邊傳來少女清脆的聲音。
半垂的鳳眼落在自己被雨水沖刷幹淨的皮鞋邊緣,輕輕應了一聲。
電話那邊的人不知道說了句什麼。
整個下午都陰沉着一張臉的男人微微勾唇,線條凌厲的下顎映出暖光,連低沉的聲音都透着溫柔:
“哥哥馬上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