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哪怕手裏握有一丁點權力，人類就能從黑夜裏硬生生剪出一片虛假的黎明。
張海生死了，死狀淒慘。
但僅僅過了一夜，關於“張律師別墅生蟲”的熱搜就從網上徹底蒸發了。取而代之的，是幾位流量明星的緋聞，以及趙氏集團聯合市衛生局發布的重磅公告：
【針對近日謠傳的所謂‘生物病毒’，經專家組嚴密檢測，系某些別有用心的不法分子利用特效合成視頻制造的恐慌。所謂‘張姓律師’實爲突發心源性猝死。請廣大市民不信謠、不傳謠。趙氏藥業將向全市免費發放流感預防沖劑……】
免費。
這個詞就像是一塊巨大的遮羞布，瞬間蓋住了大部分市民的恐慌。領藥的隊伍排成了長龍，大家都在感恩趙家的仁慈，很少有人再去深究那個消失的“醫生”和那張未執行完的病歷單。
太陽照常升起，甚至有些刺眼。
下午兩點，江海大橋。
這是連接老城區和新開發區的咽喉要道，橋下是滾滾東流的江水。
一輛塗着【趙氏醫藥·冷鏈運輸】字樣的重型卡車正行駛在主幹道上。這是趙家的運鈔車，也是“特殊貨物”的專用車，沒人敢查。
“吱嘎——！！！”
刺耳的刹車聲撕裂了午後的慵懶。
重型卡車像是發了瘋的公牛，猛地向左打滿方向盤，“轟”的一聲撞上了大橋的護欄。半個車頭懸空在江面上，搖搖欲墜，後面的貨箱橫在路中間，瞬間逼停了後方數百輛車。
交通癱瘓，鳴笛聲四起。
“幹什麼呢？！不想活了？！”
後面的司機罵罵咧咧地探出頭。
但他罵了一半，就把話咽了回去。
因爲他看見，從那輛變了形的卡車駕駛室裏，爬出來一個男人。
那是個大概五十來歲的男人，穿着一件洗得發白的藍色工裝，上面全是機油和血污。他身材幹瘦，滿臉滄桑，手裏緊緊攥着一個綁着電線的紅色方盒子。
而在他另一只手裏，竟然提着一桶正在往下滴着液體的……汽油桶。
“都不許動！誰過來我就點火！！”
男人嘶啞地咆哮着，那種聲音像是聲帶被煙熏壞了一樣，卻透着一股決絕的死志。
他一瘸一拐地爬上卡車的頂棚，擰開汽油桶，也不管會不會把自己燒死，兜頭就澆了下去！
“譁啦——”
刺鼻的汽油味瞬間蓋過了江風的鹹腥。
“瘋子！是瘋子！快報警！！”
人群尖叫着四散奔逃，只有那些舉着手機直播的網紅還不知死活地湊在前面。
男人叫張偉。
江海市造紙廠的下崗工人，出了名的老實巴交，平時連踩死只螞蟻都要繞道走，在鄰居眼裏就是個窩囊廢。
可現在，這個“窩囊廢”滿身汽油，像是從地獄爬出來的修羅，手裏舉着那個簡易起爆器，站在那輛裝滿趙家藥品的車頂上。
“嗚——嗚——”
警笛聲很快響徹大橋。
作爲重大公共安全事件，特警隊來得很快。秦峰親自帶隊，甚至都沒讓市局的人插手。
幾輛防爆裝甲車迅速構建了封鎖線，狙擊手在高處就位。
“張偉！放下起爆器！你現在的行爲已經構成了危害公共安全罪！不管你有什麼訴求，我們可以談！”
秦峰舉着擴音器，眉頭皺成了“川”字。他能感覺到這個男人身上沒有“靈”的波動，這就是個普通人。
但普通人一旦不要命，往往比異能者還難纏。
“談個屁！”
張偉瞪着猩紅的眼睛，指着腳下的貨車箱，聲嘶力竭地吼道：“你們知道這車裏裝的是什麼嗎？！啊？是假藥！是害死我兒子的假疫苗原材料！！”
“趙家該死！他們賺黑心錢，把我兒子治成了殘廢！治成了植物人！現在連火化都要收天價！！”
張偉哭喊着，眼淚混着汽油在臉上流淌，顯得滑稽又淒涼，“既然這世道不讓好人活，那就一起死！只要我按下去，這車裏的毒藥就會炸得到處都是，大家一起完蛋！！”
他作勢就要按下開關。
“等等！”
秦峰心頭一跳。
車裏的貨物是什麼，他大概能猜到，趙家那些見不得光的勾當他也清楚。如果在這種公共場合炸開，造成有毒物質泄露，後果不堪設想。
“你需要什麼？錢？曝光？還是讓我們把趙家的負責人叫來？”秦峰試圖穩住對方。
張偉的動作停住了。
他抹了一把臉，嘴角突然露出了一抹極其詭異的笑。那種笑容，根本不應該出現在一個老實人的臉上，透着一種……早已被某種東西侵蝕的陰森。
“我不要錢。”
“我也不想見那些畜生。”
張偉死死盯着秦峰，說出了一句讓在場所有警察都愣住的話：
“我要坐牢。”
秦峰以爲自己聽錯了：“什麼？”
“我要去……城西看守所。”張偉一字一頓地說道，聲音不大，卻格外清晰，“那裏是關重刑犯的地方。聽說最近趙家有不少‘大人物’都躲在裏面避風頭，那裏……肯定很安全吧？”
秦峰的眼睛眯了起來。
城西看守所，那是江海市級別最高的監管場所。確實，因爲“瘟疫醫生”的連環殺人預告，趙家動用關系，把不少上了名單的打手、保鏢頭子，甚至一些做了髒事的經理，以“尋釁滋事”的名義暫時關進了那裏。
在他們看來，那裏高牆電網，武警把守，是全江海最安全的“避難所”。
這個老實巴交的男人，費這麼大勁劫車，就是爲了……進去？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秦峰試探道，“你是受害者家屬，如果你是爲了復仇……”
“少廢話！！”
張偉突然情緒失控，手裏那個簡易起爆器上的紅燈瘋狂閃爍，“立刻！馬上！把我押送去城西看守所！如果不答應，我就引爆！別想用狙擊手，我身上綁着心率感應器，我心跳一停，立刻爆炸！！”
這是假話。
他身上除了那身破衣服和一身的毒，什麼都沒有。那個起爆器也不過是他用兒子的舊玩具改的。
但他賭的就是特案組不敢拿大橋上的幾百條人命冒險，也不敢拿趙家這車“不能見光”的貨冒險。
秦峰沉默了三秒鍾。
他看着那個在高處搖搖欲墜的身影，看着那個男人眼神深處藏着的一抹綠光——那不是正常的瞳色，那是被某種菌株寄生後的特征。
作爲特案組的精英，秦峰嗅到了陰謀的味道。
但他無法拒絕。
“好，我答應你。”
秦峰放下擴音器，對身邊的特警揮了揮手，“所有人，放下槍。開路，送他去城西。”
“謝謝政府。”
張偉咧開嘴，露出了一口發黃的、甚至有些發綠的牙齒。
他丟掉了汽油桶，高舉着雙手，順從地被幾個沖上去的特警按在地上，戴上了冰冷的手銬。
“哈哈……哈哈哈……”
被押上警車的時候，張偉不僅沒哭，反而像個瘋子一樣笑出了聲。
他的目光穿過警車的鐵窗，望向遠處城市上空陰沉的雲層。
“趙彪……李強……你們躲在籠子裏以爲就安全了嗎？”
張偉的舌頭舔了舔自己那顆已經完全被黴菌蛀空的臼齒，那裏藏着比毒藥更可怕的東西。
“醫生說了……有些病，是治不好的。只有傳染給該死的人，才會好。”
“我進來了，你們……準備好了嗎？”
……
同一時間，城市地下水道，某個廢棄的實驗基地。
巨大的培養槽裏，浸泡着各種不知名的器官和組織。
沈安正站在顯微鏡前，那只新生的右手正極度穩定地將一管深綠色的試劑滴入培養皿中。
牆上的監視器裏，正播放着大橋上的新聞直播。
看到張偉被警車押走，沈安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眼神平靜得像是在看一張普通的病理報告。
“人體的免疫系統很強大。”
沈安對着身後的黑暗說道，“尤其是當那些細菌抱團躲進無菌室裏的時候，外部的藥物很難殺死它們。”
黑暗中，那個01號拾荒老頭走了出來，聲音沙啞：“所以主人……您讓張偉變成了‘載體’？”
“這叫特異性引路。”
沈安轉身，脫下沾染了試劑的手套，隨手扔進焚化爐。
“既然趙家把看守所變成了他們的避風港，那我們就把那座堡壘……變成一個巨大的高壓鍋。”
“只要有一只帶着‘種子’的老鼠鑽進去……”
沈安走到那面寫滿了名字的黑板前，目光落在那一排躲在城西看守所的名字上，拿起紅筆，在上面畫了一個大大的叉。
“那就是一場……關上門來進行的、誰也逃不掉的……”
“滅門級瘟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