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玉芙宮。
殿內依舊暖香馥鬱,地龍燒得甚至有些過熱,讓人微微發悶。
精致的雕花紅木圓桌上,琳琅滿目地擺滿了各色菜肴,俱是蕭景恒平日喜愛的口味,色香味俱全,顯然費了不少心思。
只是,這些菜肴此刻看上去卻有些失了精氣神。
因着反復加熱,一些炒菜的翠色變得暗沉;燉品的湯色也不再那麼清亮;就連那盤精心擺盤的蒸魚,邊緣的肉質也顯得有些幹柴。
林清漪獨自坐在桌前,身上還是那身櫻草色錦緞棉裙,發髻梳得一絲不苟,赤金點翠步搖熠熠生輝。
她維持着最得體的姿態,目光卻一次次地飄向緊閉的殿門,指尖無意識地捻着絲帕,將那柔軟的綢緞絞出了一道道褶皺。
她又一次看向門口,那裏空無一人,只有冰冷的空氣。
輕輕嘆了口氣,她抬了抬手,聲音裏帶着難以掩飾的疲憊和失落:
“陛下許是被政務耽擱了…把這些菜再撤下去,熱一熱吧。務必保持着最好的火候,陛下隨時可能會來。”
侍立一旁的宮女臉上露出爲難之色,卻不敢違逆,只得低聲應道:“是,娘娘。”
說着便要上前端菜。
就在這時,殿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林清漪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眸中瞬間重新燃起希望的光彩,猛地抬頭望向門口——
進來的是彩月,只有她一人。
林清漪眼底的光亮暗了下去,但還是帶着一絲僥幸急聲問道:
“彩月,可是陛下到了?”
彩月腳步頓了頓,臉上閃過一絲慌亂和猶豫,她快步走到林清漪身邊,湊近了,聲音壓得極低,支支吾吾地開口:
“娘、娘娘…陛下…陛下他…”
“陛下怎麼了?”林清漪的心一點點沉下去,不好的預感攫住了她。
彩月一咬牙,硬着頭皮道:“陛下他…不過來用膳了。擺駕去了…鳳儀宮。說是…說是陪皇後娘娘和太子殿下一同用午膳了。”
她說完,立刻低下頭,不敢看林清漪的臉色。
“鳳儀宮?”林清漪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幹幹淨淨,捏着絲帕的手指猛地收緊,指甲幾乎嵌進掌心。
“怎麼會…陛下明明答應了我的…”
她像是無法接受這個消息,聲音都帶上了顫音。
彩月見狀,更是心慌,連忙將剛才那個眼線宮女匯報的話一五一十地低聲轉述:
“方才小翠來報信,說…說陛下在鳳儀宮,與皇後娘娘相處甚…甚爲融洽。”
“皇後還親自爲陛下盛湯,陛下…陛下似乎很是受用,還…還握了皇後的手…”
每多說一句,林清漪的臉色就白上一分。
親自盛湯?握手?相處甚歡?
那個昨天還被陛下厭棄羞辱、如同敝履的女人?
怎麼可能?!
陛下明明應該厭惡她、唾棄她才對!怎麼會去她那裏用膳?還對她如此親近?
巨大的落差和背叛感像冰冷的潮水般瞬間淹沒了林清漪。
她爲了這頓午膳,精心打扮,費盡心思準備,像個傻子一樣在這裏熱了一遍又一遍的菜,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
而他,卻去了那個女人的宮裏,享受着對方的殷勤小意......
原來半路改去文華殿是假,去看太子是假,真正的目的,是去看那個女人!
林清漪鼻尖一酸,眼眶瞬間就紅了。溫熱的淚水控制不住地盈滿眼眶,模糊了視線。
她死死咬着下唇,才勉強沒有讓眼淚當場掉下來。
爲什麼?
明明她才是受盡寵愛的那一個,明明她才是陛下心尖上的人。
那個時笙憑什麼?
就憑她快死了嗎?還是憑她那個手握兵權的哥哥?
“娘娘…”彩月看着她搖搖欲墜的樣子,擔心地喚了一聲。
林清漪猛地別過頭去,用絲帕死死按住了眼睛,肩膀微微顫抖着。
好半天,才發出一聲極輕極輕的,帶着濃濃鼻音的哽咽:“本宮…知道了…”
那聲音裏充滿了被拋棄忽視的委屈和心碎,與她平日裏溫柔解語的形象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她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勉強壓下喉嚨裏的哽咽。
重新轉過身時,臉上已經努力擠出了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只是那笑容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
聲音顫抖着,卻還在努力維持着體面:“陛下去了皇後那裏…也好,皇後身子不好,陛下多去看看也是應該的…我、我沒關系的…”
她說着“沒關系”,可那微微顫抖的聲線,那泛紅的眼圈,那死死攥着已經皺巴巴的絲帕的手,無一不在訴說着她的委屈和難過。
桌上的菜肴仿佛也在無聲地嘲諷着她的自作多情和白白等待。
“這些菜…”她看了一眼那些反復加熱,已然失了風味的菜肴,只覺得刺眼無比,心口堵得發慌,再也維持不住表面的平靜。
猛地別開臉,聲音帶着一絲狼狽的哽咽,“都撤下去吧…本宮…沒胃口了。”
“娘娘,您多少用一些吧,一早到現在都沒吃東西…”彩月心疼地勸道。
“我說撤下去!”林清漪突然拔高了聲音,帶着一絲失控的尖銳。
但很快又意識到失態,猛地收住,疲憊地揮了揮手,聲音重新變得低弱,“…都拿走。”
宮女們嚇得大氣不敢出,連忙手腳麻利地將滿桌菜肴迅速撤下。
很快,偌大的桌子變得空空蕩蕩,只剩下林清漪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那裏,對着滿室暖香和空寂。
方才強忍的淚水終於忍不住,一滴一滴,砸落在冰冷的桌面上,暈開小小的深色水痕。
冬日的陽光透過窗櫺,照在她微微顫抖的單薄肩頭,卻帶不來絲毫暖意。
她只覺得,這玉芙宮,從未像此刻這般冷過。
*
午後。
陽光有氣無力地灑在漢白玉鋪就的宮階上,寒意卻絲絲縷縷地從石縫裏鑽出來,沁入骨髓。
時笙披着一件銀狐毛滾邊的蓮青色鬥篷,正由錦書攙扶着,一步步踏上通往御書房的漢白玉台階。
兩人身後還跟着一個小宮女,手裏提着一個精致的紫檀木食盒,裏面是幾樣清淡雅致的點心。
剛走到御書房外的寬闊平台,迎面便撞見另一行人。
爲首的正是林清漪。
她換了一身水綠色的繡纏枝梅紋宮裝,外面罩着銀狐毛滾邊的鬥篷,襯得小臉瑩白,我見猶憐。
身後跟着的宮女手裏,同樣捧着一個托盤,上面放着一個白瓷盅,隱隱冒着熱氣,絲絲甜味逸散,顯然是燉了什麼甜湯。
林清漪沒料到會在這裏碰到時笙,尤其是看到時笙身後的宮女也提着食盒時,眼底飛快地掠過一絲驚愕和更深的嫉恨。
但她迅速調整了表情,強撐起一抹柔婉得體的笑意,微微屈膝行禮:
“臣妾參見皇後娘娘。娘娘也是來給陛下送吃食的?真是…好巧。”
她的聲音依舊柔軟,卻帶着一絲僵硬和試探。
時笙停下腳步,目光在她身上那身鮮亮的水綠色和那盅顯然費了心思的糖水上掃過,唇角緩緩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她沒有立刻說話,只是鬆開了錦書的手,一步步,慢慢地走向林清漪。
她的步伐很輕,落在冰冷的石磚上幾乎無聲,卻帶着一種無形的壓力。
蒼白的臉上沒什麼表情,唯有那雙鳳眸,幽深得像結了冰的寒潭,直直地看向林清漪。
林清漪被她看得心底發毛,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臉上的笑容都快掛不住了:“娘娘…?”
時笙一直走到離她極近的距離才停下,近得幾乎能聞到對方身上那股甜膩的暖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