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雖如此,沈璃還是帶着翠微出門了。
月落挑刺,紅蓋頭所用布料非相府常用。翠微見識短,上品鋪老板給什麼便用什麼。她只能親自出馬,處理掉這樁棘手差事。
祠堂已正式動工,不日就可撤離京城。
她不希望再有任何變故。
上品鋪門前人來人往,皆是前來訂制綢緞的貴家小姐。
沈璃帶翠微到櫃台前,將裁制布料拿出,示意掌櫃的看上頭的紋路。
“我讓婢女來買的是天蠶紗,而非此等粗制濫造的布紗。上品鋪是京城老字號,最講究誠信,不可能以次充好。想來想去,定是新來的小廝手生,拿錯料子。”
每月十五,上品鋪會推出特惠綢緞,東西也比日常便宜,因此此時鋪子人滿爲患。若沈璃聲音尖些,定能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不過,她刻意放低了聲色,縮在前台角落裏,並不想惹是生非。
掌櫃張老板是聰明人,聽出來她的言外之意,連忙將人籠絡進茶室。
借口小廝眼拙拿錯綢緞,才會造成烏龍,讓她喝茶降火,去外頭正櫃取天蠶紗。
見張老板如此畢恭畢敬,翠微有些意外,“他今日怎得如此好說話?昨日奴婢來時,他恨不得潑盆水到奴婢身上……”
沈璃抬起茶蓋撥了撥茶水,“天蠶紗是京城最爲貴重錦緞,僅次於宮中用品。尋常人連名字不知,更別提布料差距。你頭回來時,他以爲你不識貨,才會敷衍了事。”
“那他爲何不敷衍小姐?”
她輕笑,指指錦緞上的紋路,“天蠶紗布料特別,如蠶絲般貼膚爽滑。他騙騙外地人也就算了,怎能騙得了過我。”
沈府吃穿用度雖不算頂尖,但也將將達到中等用度。沈母會定期安排繡娘,用天蠶紗制手絹、鞋襪等物什給沈璃使用。
所以她很了解。
翠微感慨着,“小姐真是慧眼識珠。”
她是被田管家買進沈府的丫鬟,並不清楚宅院主人過去經歷,只知眼前這位衣着簡樸、眉眼清冷的女子,有着不凡見識。
不止是琴棋書畫,連珠算、女紅、盤賬等雜事也都不在話下。
她跟在沈小姐身旁,興許能有大作爲。
沈璃在內室飲茶,聽到外頭傳來動靜。
婢女吆喝聲響起,“我家小姐今日包場,請各位明日再來。”
“哪戶小姐行事如此霸道,竟要將我們通通趕出去?”
“好不容易等到十五,我特意湊足銀兩來定嫁衣。你們說清場就清場?”
“誰要走?反正我不走!”
婢女慢條斯理應答,“我家小姐乃是相府千金嫡女,誰有意見也可自報家門。”
頓時,四周一片寂靜。
誰人不知宋詩詩脾氣,出了名刁蠻任性,與她面對面杠上,定會吃不了兜着走。
按照朝堂官位排行,無人能越得過首輔,此屋恐怕只有皇親貴胄能停留了。
貴女們敢怒不敢言,一個個臉色難看至極,張老板走出來打圓場,將特惠日多延長一日,讓散客明日再來。
這才作罷,只聽一陣窸窣腳步聲走過,喧鬧化爲平靜。
沈璃拉開窗戶,從細縫中往外看去。
鋪外迎面走入一名女子,身披柔粉紗裙,頭簪鎏金發釵,額間點着祥雲花鈿,走起來雙邊翡翠耳墜發出脆響,靈動不已。
那就是宋詩詩。
四年前沈璃在京城揚名之時,發誓要將她拖入泥潭的女人。
“那就是找我們訂紅蓋頭的人,真氣派。”翠微探頭過來,看宋詩詩發髻中的簪花,有些驚訝道:“不是說非皇室不得用牡丹簪花嗎?”
“她的親姑母可是當今皇後,”
“天呐。”翠微難以置信,“她出身這般顯赫富貴,又與新科狀元定親,風頭無兩,難怪其他小姐不敢與她發生沖突。”
沈璃沒有回應,正要把窗戶拉上。
翠微忽而伸手指向外頭,“小姐你看,宋小姐的未婚夫也來了。”
她順勢看過去,眼睛微微眯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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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哥哥可是答應了伯母,今日要陪我挑選嫁衣,不能半途跑了。”
宋詩詩笑靨如花,見他沒有反應,想上前挽住他的手,“上品鋪雖不比如意坊精貴,但錦緞布料皆是上乘,款式時興繁雜。這裏掌櫃常年供給天蠶紗到府邸,與我很是相熟。我上回定了批嫁衣,你替我挑選一番吧!”
“你定就好,我無所謂。”傅長鈺不動聲色退後一步,語調中帶着疏離。
“你幫我看看,我穿哪種款式好看。明日尚儀局繡娘來府,我也能有個說法。”
“諸如此類小事你自行決定,不要派人遞話。我公務繁忙,沒空陪你浪費時間。”
“可你都和伯母說要……”
“人前我給你一分體面,人後也麻煩你收斂一點。”傅長鈺聲色冰冷,“這不是相府後花園,爲定嫁衣清場趕人,太過跋扈。”
“不是,不是這樣的。”宋詩詩急得搖頭,見他滿臉不耐煩,不敢再多爭辯。
“媒人說新娘穿新郎挑選的嫁衣入場,能保證姻緣順遂。我們婚期已定,我自然是希望能與你長長久久……”
“夠了。”
傅長鈺冷聲叫停,回身看一眼人群,侯夫人派來盯梢的人已然離去,便不再與她虛與委蛇,撕開僞善面具。
“這婚約如何得來,你應當比我有數。若還要點臉面,就少讓人與我母親傳話。”
他話說得幹脆,幾乎不留一點情面。
看宋詩詩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副沒有靈魂的軀殼,完全不在乎她心裏所想。
說罷,他轉身離去。
宋詩詩又氣又急,站在原地跺腳,漲紅着一張小臉追了出去。
張老板哪敢沖出去遞話,只能默默朝身旁小廝遞個眼神,讓他將展出嫁衣全部打包,晚些送到相府去。
真是無妄之災。
圍在外頭還沒走遠的貴女們,皆是幸災樂禍,竊竊私語着。
“看不出來傅世子竟是面熱心冷之人,宋小姐出身、樣貌、才能皆屬拔尖,他竟一點不爲所動。”
有人不屑,“真以爲什麼好事都緊着她,這擺明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她非要腆着臉貼上去,真是自取其辱。”
“世子對她無意爲何還要定親?”初到京城不久的千金疑惑問道。
“這裏頭門道可就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