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旨一下,六宮震動。
“宸”字,乃帝王之代稱,寓意北極星所在,衆星拱之。
自大雍開國以來,從未有妃嬪敢用此字爲封號。
即便是當年的孝賢皇後,也不過得了個“賢”字。
如今,一個尚食局出身的小宮女,初封便是婕妤,還賜了這麼個驚世駭俗的封號。
這哪裏是恩寵,分明是把她架在火上烤。
養心殿內,姝懿捧着那卷明黃色的聖旨,手都在抖。
她雖讀書不多,卻也知道這“宸”字的分量。
“陛下……”姝懿苦着一張小臉,聲音軟軟地發顫,“這封號……是不是太大了?我怕折壽。”
褚臨正坐在羅漢床上品茶,聞言放下手中的青花瓷盞,抬眸看她。
小姑娘今日穿了一身海棠紅的襦裙,襯得肌膚勝雪。
只是那張巴掌大的小臉上寫滿了惶恐,像只偷穿了大人衣裳的小貓,既可愛又可憐。
“折壽?”
褚臨輕笑一聲,招手示意她過來,“過來,朕看看哪裏折壽了。”
姝懿磨磨蹭蹭地挪過去,被他一把拉進懷裏。
男人身上那股冷冽的龍涎香瞬間將她包裹,帶着令人安心的溫度。
“朕是天子,你是朕的宸婕妤。”
褚臨修長的手指把玩着她腰間的玉佩,語氣漫不經心卻透着睥睨天下的霸氣,“朕說你受得起,這天下便無人敢置喙。誰若是敢多嘴,朕便讓他永遠閉嘴。”
姝懿縮在他懷裏,聽着這霸道的話,心裏那點不安奇跡般地散去了大半。
也是。
有這尊大佛鎮着,天塌下來也有他頂着。
“那……那我就收下了?”姝懿眨巴着大眼睛,試探着問。
“收着。”
褚臨捏了捏她的耳垂,眼底劃過一絲寵溺,“不僅要收着,還要戴着朕賞你的那些首飾,風風光光地去給太後謝恩。”
謝恩?
姝懿身子一僵,剛放下的心瞬間又提到了嗓子眼。
去慈寧宮謝恩?那不是羊入虎口嗎?
“能不能……不去呀?”
她揪着褚臨的衣襟,軟聲撒嬌,“我怕太後娘娘又賞我熱茶喝……”
上次那盞熱茶的陰影還在,她手背上的皮才剛長好呢。
褚臨眸色微冷,想起那日她手背紅腫的模樣,眼底閃過一絲戾氣。
但他很快掩去,低頭親了親她的額角,柔聲道:“不怕。這次朕陪你去。”
“真的?”姝懿眼睛一亮。
“君無戲言。”
*
次日清晨,慈寧宮。
今日是各宮妃嬪給太後請安的日子。
大殿內早已坐滿了鶯鶯燕燕。
中宮空缺,如今後宮位份最高的便是淑妃和德妃。
兩人分坐左右首位,底下是一衆嬪妃。
衆人面上雖在喝茶寒暄,眼神卻時不時往殿門口瞟。
都在等着看那位新晉的“宸婕妤”究竟是何方神聖。
“太後娘娘駕到——”
隨着一聲唱喏,太後在桂嬤嬤的攙扶下緩緩走出。
她今日穿了一身暗紅色的萬字紋織金鳳袍,面色陰沉,顯然心情極差。
衆妃嬪起身行禮:“臣妾叩見太後娘娘,太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起吧。”
太後冷冷道,目光掃視一圈,最後落在空蕩蕩的殿門口,“那個宸婕妤呢?怎麼還沒來?好大的架子,竟讓哀家和衆位姐妹等她一人!”
淑妃掩唇輕笑,語氣裏帶着幾分幸災樂禍:“太後娘娘息怒。聽說那位妹妹嬌氣得很,平日裏在養心殿都是日上三竿才起。想必今日也是起晚了吧。”
德妃也跟着附和:“是啊。畢竟是陛下心尖上的人,有些特權也是應當的。只是苦了咱們這些姐妹,一大早便來候着。”
兩人一唱一和,明裏暗裏給姝懿上眼藥。
太後聞言,臉色愈發難看。
“放肆!不過是個婕妤,竟敢如此目無尊卑!來人,去養心殿把人給哀家拖過來!”
話音未落,殿外忽然傳來一聲高亢的通報:
“皇上駕到——宸婕妤駕到——”
殿內衆人一驚,紛紛轉頭望去。
只見逆光處,兩道身影相攜而來。
褚臨身着明黃色龍袍,身姿挺拔,面容冷峻。
他並未像往常那般大步流星,而是刻意放慢了腳步,配合着身邊女子的步伐。
而他身側,姝懿穿着一身緋色的雲錦宮裝,頭戴赤金鑲紅寶石步搖,隨着走動搖曳生姿。
她被褚臨緊緊牽着手,半個身子都依偎在他懷裏,那副嬌滴滴的模樣,哪裏像是來請安的,分明是來秀恩愛的。
“兒臣給母後請安。”
褚臨走到殿中央,微微躬身,語氣卻淡漠疏離。
姝懿也跟着福了福身,聲音軟糯:“臣妾給太後娘娘請安。”
太後看着兩人交握的手,氣得胸口劇烈起伏。
這哪裏是來請安,這分明是來給她添堵的!
“皇帝怎麼來了?”
太後強壓着怒火,冷聲道,“後宮之事,皇帝也要插手不成?”
“朕今日無事,陪宸婕妤過來認認人。”
褚臨牽着姝懿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甚至還親自給她整理了一下裙擺,動作自然得仿佛做過千百遍。
這一幕,看得在場衆妃嬪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
陛下何時對人這般溫柔過?
平日裏她們若是敢碰一下陛下的衣角,都要被嫌棄半天!
淑妃嫉妒得帕子都要絞爛了,忍不住酸溜溜地開口:“宸婕妤好大的福氣,竟能讓陛下親自陪同。只是這封號……‘宸’乃帝王之稱,妹妹這般受着,也不怕折了福分?”
姝懿正低頭玩着褚臨腰間的玉佩,聞言抬起頭,一臉無辜地看着淑妃。
“這位姐姐是?”
淑妃臉色一僵:“本宮是淑妃。”
“哦,淑妃娘娘。”
姝懿眨巴眨巴眼睛,認真道,“這封號是陛下賜的。陛下說我受得起,臣妾就受得起。若是折福……那也是折陛下的福,跟娘娘有什麼關系呀?”
“噗——”
不知是誰沒忍住,笑出了聲。
淑妃氣得臉都綠了:“你!你竟敢詛咒陛下!”
“淑妃慎言。”
一直沒說話的褚臨忽然開口,聲音冷冽如冰,“宸婕妤性子單純,實話實說罷了。倒是淑妃,身爲四妃之首,竟如此斤斤計較,成何體統?”
淑妃嚇得臉色煞白,慌忙跪下:“臣妾知錯!臣妾只是擔心妹妹……”
“擔心?”
褚臨冷笑一聲,“朕的人,自有朕護着。不需要旁人假惺惺地擔心。”
他目光掃過全場,那眼神如利刃出鞘,帶着令人膽寒的威壓。
“今日朕把話放在這兒。宸婕妤膽子小,身子嬌,受不得氣。往後若是誰讓她不痛快了,朕便讓誰全家都不痛快。”
殿內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都低着頭,大氣都不敢喘。
太後坐在高位上,看着這一幕,氣得手都在抖。
“皇帝!你這是在威脅哀家?”
“兒臣不敢。”
褚臨站起身,將姝懿也拉了起來,“只是給母後提個醒。這宮裏,有些人能動,有些人……動不得。”
說完,他不再看太後一眼,牽着姝懿轉身就走。
“走了,回宮用膳。”
他低頭看着姝懿,語氣瞬間變得溫柔,“今日御膳房做了你愛吃的糖蒸酥酪。”
姝懿眼睛一亮:“真的?那快走快走!涼了就不好吃了!”
兩人旁若無人地走出了慈寧宮,留下一殿神色各異的女人,和氣得差點暈過去的太後。
出了慈寧宮,姝懿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剛才在裏面,她腿都要軟了。
若不是褚臨一直牽着她,她怕是早就跪下去了。
“陛下……”她仰頭看着身邊的男人,眼裏滿是崇拜,“你剛才好凶哦。”
“凶?”褚臨挑眉,“怕了?”
“不怕。”姝懿搖搖頭,抱住他的胳膊蹭了蹭,“陛下是爲了護着我呀。陛下最好了!”
褚臨看着她這副傻乎乎的模樣,心頭一軟。
他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無奈道:“傻氣。以後若是朕不在,也要這麼硬氣,知道嗎?”
“知道啦!”姝懿笑得眉眼彎彎,“反正有陛下撐腰嘛!”
褚臨失笑。
是啊。
有他在,這世間便無人能欺負她。
“腳疼不疼?”他忽然問。
姝懿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立刻苦着臉撒嬌:“疼……剛才站了好久……”
其實也就站了一小會兒。
但既然陛下問了,那必須得疼啊!
褚臨看穿了她的小心思,卻也沒拆穿。
他停下腳步,在衆目睽睽之下,再次彎腰將她打橫抱起。
“真是個嬌氣包。”
他低聲抱怨了一句,嘴角卻掛着寵溺的笑意,“走吧,回宮吃酥酪。”
陽光灑在兩人身上,拉出一道長長的影子。
紅牆綠瓦,歲月靜好。
這一刻,仿佛連這冰冷的皇宮,都變得溫暖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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