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慈寧宮請安後,姝懿在後宮的地位可謂是一飛沖天,無人敢惹。
連太後都在陛下那兒吃了癟,誰還敢去觸這個黴頭?
一時間,養心殿偏殿成了整個後宮最熱鬧也最冷清的地方——熱鬧是因爲流水般的賞賜沒斷過,冷清是因爲除了褚臨,沒人敢輕易踏足。
這日午後,蟬鳴聲聲。
姝懿正趴在偏殿的紫檀木羅漢床上,百無聊賴地翻看着內務府送來的禮單。
她手裏拿着一支赤金點翠的步搖,對着陽光晃了晃,那翠羽在光下泛着幽藍的光澤,美得驚心動魄。
“春桃,”姝懿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問,“陛下還在御書房議事嗎?”
春桃正跪在一旁給她剝葡萄,聞言笑道:“回主子的話,萬歲爺還在同幾位大臣商議邊關戰事呢。聽李公公說,怕是要忙到晚膳時分了。”
“哦……”姝懿有些失望地撇撇嘴。
陛下不在,這滿屋子的寶貝都沒人分享,好無聊啊。
正想着,殿外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緊接着,李玉那標志性的尖細嗓音響起:“宸主子,萬歲爺請您去一趟御書房。”
姝懿眼睛一亮,立馬從榻上彈了起來,連鞋都顧不上穿好,趿拉着就往外跑。
“來了來了!”
*
御書房內。
幾位大臣剛退下,空氣中還殘留着淡淡的墨香和一絲未散的肅殺之氣。
褚臨坐在御案後,正低頭看着手中的一份奏折,眉頭微蹙,似乎遇到了什麼棘手的事。
聽到門口的動靜,他抬起頭,原本冷硬的面部線條瞬間柔和了幾分。
“慢點跑。”
看着那個像只花蝴蝶一樣撲進來的小姑娘,褚臨無奈地搖搖頭,“也不怕摔着。”
姝懿跑到他跟前,氣喘籲籲地停下,小臉紅撲撲的:“陛下找我?”
“嗯。”
褚臨放下奏折,招手示意她過來。
待她走近,他伸手將她拉進懷裏,讓她坐在自己腿上,順手理了理她有些凌亂的鬢發。
“今日是乞巧節。”
褚臨低聲道,聲音裏帶着幾分歉意,“朕原本答應帶你出宮逛燈會的,但這幾日邊關不穩,朕走不開。”
姝懿愣了一下。
乞巧節?
她在宮裏過得不知今夕何夕,早就忘了這茬了。
“沒關系呀。”
姝懿乖巧地搖搖頭,摟住他的脖子蹭了蹭,“只要跟陛下在一起,在哪兒都一樣。”
她是真的不在意。
出宮雖然好玩,但若是陛下忙,她也不想給他添亂。
褚臨看着她這副乖順的模樣,心頭一軟,眼底的歉意更濃了。
小姑娘平日裏嬌氣得要命,關鍵時刻卻總是這麼懂事,讓人心疼。
“雖然不能出宮,但朕給你準備了別的禮物。”
褚臨說着,從袖中掏出一把精致的黃銅鑰匙,放在她手心。
那鑰匙造型古樸,上面刻着繁復的龍紋,沉甸甸的,帶着體溫。
“這是什麼?”姝懿好奇地把玩着。
“朕的私庫鑰匙。”
褚臨淡聲解釋,“就在養心殿後頭。裏面有些朕這些年攢的小玩意兒,你去挑幾樣喜歡的,算是朕給你的賠禮。”
私庫?!
姝懿的眼睛瞬間瞪圓了。
皇帝的私庫!
那裏面得有多少寶貝啊!
“真的嗎?”她激動得聲音都在抖,“隨便挑?挑多少都行?”
“隨你。”
褚臨捏了捏她的鼻子,寵溺道,“哪怕你把庫房搬空了,朕也不心疼。”
“哇!陛下萬歲!”
姝懿歡呼一聲,在他臉上狠狠親了一口,然後抓着鑰匙就往外跑,“那我去了!陛下你先忙!”
看着她那歡快的背影,褚臨失笑。
嘖,小財迷。
*
養心殿後的私庫,平日裏重兵把守,連只蒼蠅都飛不進去。
今日卻迎來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李玉親自領着姝懿來到庫房門口,恭敬地打開了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門。
“宸主子,請。”
隨着大門緩緩開啓,一股陳舊而奢華的氣息撲面而來。
姝懿邁步走進去,瞬間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這哪裏是庫房,簡直就是龍宮寶藏!
一排排紫檀木的博古架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奇珍異寶。
有半人高的紅珊瑚樹,通體赤紅,如火焰般燃燒;有拳頭大的夜明珠,散發着柔和的光暈;還有整箱整箱的東珠、寶石、翡翠……
姝懿覺得自己像是掉進了米缸的老鼠,眼睛都不夠用了。
“天哪……”
她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那株紅珊瑚,觸手冰涼細膩,“這也太好看了吧……”
李玉在一旁笑道:“這株珊瑚樹乃是東海進貢的極品,整個大雍也就這一株。主子若是喜歡,奴才這就讓人搬去偏殿。”
“搬搬搬!”姝懿點頭如搗蒜。
她又走到一個架子前,看到一個精致的金絲楠木盒子。
打開一看,裏面躺着一套粉色的頭面,是用極罕見的粉鑽鑲嵌而成,在燭光下閃爍着璀璨的光芒。
“這個也好看!”姝懿愛不釋手。
“這是前朝流傳下來的‘桃花醉’,據說戴上能讓人面若桃花。”李玉適時解說,“主子膚白,戴這個最是相襯。”
“要了!”
姝懿在庫房裏轉了一圈,看什麼都喜歡,看什麼都想要。
最後,她指着那一堆寶貝,有些苦惱地撓了撓頭:“李公公,這些……我能不能都要啊?”
李玉:“……”
雖然萬歲爺說了隨您挑,但您好歹也客氣一下?
不過想起萬歲爺那寵溺的態度,李玉還是賠着笑臉道:“只要主子喜歡,自然都是您的。只是這偏殿怕是放不下這麼多東西……”
“那就先放這兒!”
姝懿大手一揮,豪氣幹雲,“反正鑰匙在我手裏,以後我想什麼時候來拿就什麼時候來拿!”
正說着,她的目光忽然被角落裏一個不起眼的木箱子吸引了。
那箱子看起來有些年頭了,上面落了一層薄灰,跟周圍那些光鮮亮麗的寶貝格格不入。
“這是什麼?”姝懿好奇地走過去。
“這……”李玉看了一眼,神色有些古怪,“這是萬歲爺小時候的一些舊物,不值什麼錢的。”
舊物?
姝懿來了興趣。
她蹲下身,打開箱子。
裏面並沒有什麼金銀珠寶,只有一些看起來很普通的玩意兒。
一把有些磨損的小木劍,幾本翻得卷邊的書,還有一個……做工粗糙的布老虎。
姝懿拿起那個布老虎,有些驚訝。
這布老虎針腳歪歪扭扭,一看就是出自生手,而且布料也有些褪色了。
堂堂皇子,小時候竟然玩這種東西?
“這是先皇後……也就是萬歲爺的生母,親手縫制的。”
李玉嘆了口氣,壓低聲音道,“萬歲爺小時候不受寵,先皇後去得早,留下的念想也就這麼幾樣了。”
姝懿的手一頓。
她看着手裏那個醜萌醜萌的布老虎,心裏忽然涌起一股酸澀。
原來,那個高高在上、無所不能的帝王,小時候也曾是個沒人疼的孩子嗎?
怪不得他總是那麼冷冰冰的,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模樣。
“這個我也要了。”
姝懿將布老虎緊緊抱在懷裏,聲音有些悶悶的。
李玉愣了一下,隨即欣慰地笑了:“主子有心了。”
*
回到御書房時,天色已晚。
褚臨還在批折子,聽到動靜抬起頭,卻見姝懿兩手空空地回來了。
不僅沒帶什麼寶貝,懷裏還抱着個髒兮兮的布老虎。
“怎麼?”
褚臨挑眉,“朕的私庫裏那麼多寶貝,你就挑了個這個?”
姝懿走到他身邊,將布老虎放在御案上,然後伸手抱住了他的腰,把臉埋進他的懷裏。
“陛下——”她小聲喚道。
“嗯?”
褚臨察覺到她情緒不對,放下筆,回抱住她,“怎麼了?沒挑到喜歡的?”
“不是。”
姝懿搖搖頭,在他懷裏蹭了蹭,“那些寶貝我都喜歡,可是……我最喜歡這個。”
她指了指那個布老虎。
褚臨順着她的視線看去,目光在觸及那個布老虎時,瞳孔微微一縮。
那是……母後留給他的最後一樣東西。
這麼多年,他一直鎖在庫房深處,不敢看,也不敢碰。
“爲什麼?”他聲音有些啞。
“因爲這是陛下小時候的寶貝呀。”
姝懿抬起頭,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我想陪着陛下,不僅是現在,還有以前。雖然以前我來不及參與,但是以後……我會把陛下小時候缺失的那些疼愛,都補回來。”
褚臨怔住了。
他看着眼前這個滿眼都是他的小姑娘,心頭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澀又溫暖。
這麼多年,所有人都敬他、怕他,圖他的權勢,圖他的恩寵。
只有她。
在滿庫房的奇珍異寶面前,卻只選了一個不值錢的舊物,只因爲那是他的念想。
“傻。”
褚臨喉結滾動,聲音沙啞得厲害。
他猛地收緊手臂,將她死死按進懷裏,力道大得仿佛要將她揉進骨血裏。
“朕不需要你補。”
他在她耳邊低語,聲音裏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只要你在朕身邊,朕就什麼都不缺了。”
姝懿乖乖地任由他抱着,小手輕輕拍着他的後背,像是在哄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
“我在呢。”
她軟軟地說道,“我會一直都在的。”
窗外月色如水,殿內燭火搖曳。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