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荷的腳步像被釘在了原地,手裏的食盒晃了晃,險些脫手。她死死盯着地上那半塊瓷片,臉色白得像紙,眼神裏的驚慌幾乎要溢出來。
蘇清弦看在眼裏,心裏冷笑,面上卻露出恰到好處的茫然:“夏荷姐姐,你怎麼了?是不是這瓷片礙着你了?”
那書房雜役已經撿起瓷片,見上面沾着些泥土,還帶着點暗紅痕跡,只當是尋常碎瓦,隨口道:“大小姐,這破瓷片扔了便是,仔細扎着手。”
“等等。”夏荷突然尖聲叫道,聲音都在發顫,“這……這東西不能扔!”
雜役被她嚇了一跳,疑惑地看向她:“不過是塊碎瓷,有什麼不能扔的?”
夏荷沒理會雜役,幾步沖到蘇清弦面前,眼神急切又帶着威脅:“大小姐,這瓷片……是您從哪裏撿的?”
蘇清弦故意往後退了半步,一副被嚇到的樣子:“我……我前幾日在雜院牆角撿到的,看着上面好像有字,就隨手收起來了,怎麼了?”
“雜院?”夏荷的聲音更抖了,“您撿這個做什麼?快給我,這東西不幹淨!”
她說着就要去搶雜役手裏的瓷片,動作急切得不像樣子。
蘇清弦按住雜役的手,皺眉道:“夏荷姐姐,你這是做什麼?不過是塊碎瓷,你爲何如此緊張?”
她的聲音不大,卻足以讓周圍路過的兩個丫鬟聽到。那兩個丫鬟本是低着頭走路,聽到動靜停下腳步,好奇地看着這邊。
夏荷意識到自己失態,強壓下慌亂,擠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大小姐說笑了,我就是……就是看這瓷片髒,怕污了您的眼。柳姨娘常說,雜物院裏的東西晦氣,見了要趕緊扔掉的。”
“是嗎?”蘇清弦故作天真地歪頭,“可我看着這瓷片質地挺好的,不像雜院裏的破爛。而且這上面好像刻着個字,夏荷姐姐認得嗎?”
她說着,示意雜役把瓷片遞過來。雜役雖不明所以,還是依言遞到蘇清弦手裏。
蘇清弦拿着瓷片,對着光仔細看了看,像是突然發現了什麼:“咦?這好像是個‘柳’字?難道是柳姨娘院裏的東西?”
“不是!”夏荷想也沒想就否認,聲音尖銳,“怎麼會是我們院裏的?大小姐可別亂說!”
她的反應太過激烈,反倒讓旁邊的兩個丫鬟起了疑心,對視一眼,眼神裏都帶着探究。
蘇清弦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她輕輕“哎呀”一聲,像是被夏荷嚇到,手一抖,瓷片再次掉在地上,這次正好翻了個面,內側的“柳”字和邊緣的金粉清晰可見。
“這上面真有字!”一個丫鬟低呼道,“好像真是‘柳’字!”
另一個丫鬟湊近看了看,又指了指邊緣的金粉:“這瓷片看着不便宜啊,還有金粉呢,倒像是……像是正院夫人那套描金茶具上的?”
這話一出,夏荷的臉徹底沒了血色,腿一軟,差點癱坐在地上。
蘇清弦心裏暗暗點頭,這兩個丫鬟是母親院裏灑掃的,見過那套茶具,倒是幫了她的忙。
“正院的茶具?”蘇清弦故作驚訝,“不會吧?母親的茶具都收在多寶閣裏,怎麼會碎在雜院?”
她一邊說,一邊看向夏荷,眼神裏帶着恰到好處的疑惑:“夏荷姐姐,你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夏荷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一個字,冷汗順着鬢角往下流,嘴唇哆嗦着,顯然是慌了神。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伴隨着管事的通傳:“侯爺回府了——”
蘇清弦心裏一凜,來了。
夏荷聽到“侯爺”兩個字,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身子晃了晃,眼神裏充滿了絕望。
蘇承安穿着一身藏青色常服,帶着兩個隨從,正從月亮門那邊過來。他看到這邊圍着幾個人,眉頭微蹙:“怎麼回事?聚在這裏做什麼?”
“父親!”蘇清弦連忙迎上去,福了一禮,“女兒正想給您送點心,遇到點小事。”
蘇承安的目光掃過臉色慘白的夏荷,又落在地上的瓷片上:“這是何物?”
不等蘇清弦說話,那認出茶具的丫鬟已經福了一禮,小聲道:“回侯爺,這好像是夫人多寶閣裏那套描金茶具上的碎片,上面還有個‘柳’字。”
蘇承安的臉色沉了下來,彎腰撿起瓷片,仔細看了看。他認得這套茶具,是沈氏的陪嫁,平日裏寶貝得很,怎麼會碎了?還刻着柳字?
“夏荷,”蘇承安的聲音冷得像冰,“這是怎麼回事?”
夏荷“噗通”一聲跪了下來,渾身發抖:“侯……侯爺,奴婢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蘇承安冷哼一聲,指着瓷片上的字,“這上面刻着‘柳’字,你是柳姨娘院裏的人,你說你不知道?”
“奴婢……奴婢……”夏荷語無倫次,急得眼淚都出來了,卻一個字也說不明白。
蘇清弦適時開口,語氣帶着擔憂:“父親,前幾日女兒在雜院撿到這瓷片,本以爲是尋常物件,剛才夏荷姐姐見了,反應很是奇怪,還說這東西不幹淨,讓女兒扔掉……女兒也不知道這是母親的茶具,若是知道,定然不會隨意撿來的。”
她這番話,既撇清了自己,又把疑點引到了夏荷和柳姨娘身上,還暗示了瓷片是從雜院撿的——那正是柳姨娘院裏倒藥渣的地方。
蘇承安何等精明,瞬間就聽出了弦外之音。他看着跪在地上的夏荷,又想起沈氏前幾日動胎氣的事,眼神越來越冷。
“張管事,”蘇承安對身後的管事道,“把夏荷帶去柴房看管起來,仔細審問,問她這瓷片爲何會碎在雜院,上面的字是誰刻的,還有……沈氏前幾日喝的茶,到底是怎麼回事。”
“是,侯爺。”張管事應聲上前,拖着還在哭喊的夏荷下去了。
那兩個丫鬟也被打發走了,現場只剩下蘇承安、蘇清弦和幾個隨從。
蘇承安拿着瓷片,眉頭緊鎖,沉默了許久。陽光落在他臉上,一半明亮,一半隱在陰影裏,看不清神色。
蘇清弦站在一旁,垂着眼簾,心裏卻在打鼓。她不知道父親會不會相信,也不知道柳姨娘會如何應對。這一步棋雖然險,但至少讓父親開始懷疑柳姨娘了,這就夠了。
“弦兒,”蘇承安忽然開口,聲音低沉,“你母親知道這事嗎?”
“女兒還沒來得及告訴母親。”蘇清弦道,“怕母親擔心。”
蘇承安點了點頭,把瓷片揣進袖袋:“這事你別管了,我會查清楚的。你母親身子弱,別讓她知道這些糟心事。”
“是,父親。”
蘇承安沒再說話,轉身往書房走去,腳步比來時沉重了許多。
蘇清弦看着他的背影,輕輕籲了口氣。不管怎麼說,第一步算是成了。夏荷被抓,柳姨娘少了個得力助手,必然會慌亂,只要她一慌,就容易露出馬腳。
“姑娘,我們……”青禾走上前,聲音還有些發顫。剛才的陣仗,她還是第一次見。
“去給母親送些安神湯。”蘇清弦定了定神,“別讓她察覺到異樣。”
“是。”
回到正院時,沈氏正在看書。見蘇清弦進來,放下書卷笑問:“給你父親送點心了?他可有說什麼?”
“父親說點心很好吃,還誇女兒懂事呢。”蘇清弦笑着坐下,接過秋紋遞來的茶,“母親今天感覺怎麼樣?胎氣還穩嗎?”
“好多了,就是總覺得困。”沈氏打了個哈欠,“許是天熱的緣故。”
蘇清弦沒提瓷片的事,只是陪着母親說了些家常,看着她漸漸有了睡意,才悄悄退了出來。
剛走到院門口,就見柳姨娘院裏的小丫鬟匆匆跑來,臉色慌張地對秋紋道:“秋紋姐姐,我們姨娘……我們姨娘聽說夏荷被侯爺帶走了,急得暈過去了,您能不能……能不能請夫人去看看?”
蘇清弦挑眉。柳姨娘倒是會裝,剛出了事就暈了,是想博同情,還是想趁機探消息?
秋紋看向蘇清弦,顯然是拿不定主意。
蘇清弦淡淡道:“母親剛睡下,不便驚動。你回去告訴柳姨娘,父親做事自有分寸,她若真不舒服,就讓劉大夫去看看,不必來煩擾母親。”
小丫鬟急得快哭了:“可我們姨娘她……”
“去吧。”蘇清弦打斷她,語氣不容置疑。
小丫鬟不敢再說什麼,只能哭喪着臉回去了。
蘇清弦看着她的背影,眼神漸冷。柳姨娘,這才只是開始。你欠我們母子的,我會一點一點,全部討回來。
柴房裏,夏荷的哭喊聲隱約傳來,又很快被什麼捂住,變得模糊不清。
侯府的天,似乎要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