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那一刻仿佛被無限拉長。
山頂上，陳陽用身體死死護住爺爺，後背和肩膀承受着雨點般落下的警棍，每一次擊打都伴隨着沉悶的聲響和壓抑不住的痛哼。
陳山河掙扎着想推開孫子，那雙曾令敵人膽寒的手，此刻卻因爲憤怒和心痛而劇烈顫抖。
他試圖運用技巧反擊，但年老體衰，加上投鼠忌器怕傷到孫子，一身本領竟難以施展。
山腳下，被阻攔的民衆目眥欲裂，爆發出震天的怒吼和咒罵。
而就在這片混亂與暴力的漩渦中心，那輛撞開封鎖線的黑色軍用越野車，如同定海神針般，穩穩地停在了山路的正中央。
死寂。
所有的喧囂，所有的擊打，所有的怒吼，都在車子停穩的瞬間，詭異地靜止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扇尚未打開的車門上。
“咔噠。”
車門被從裏面推開。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根深色、光亮的烏木手杖，點在了滿是碎石的地面上。
緊接着，一名身着筆挺軍常服，頭戴大檐帽，身姿依舊能看出軍人風骨的老人，在手下的攙扶下，動作沉穩而緩慢地，踏出了車廂。
當他完全站定，抬起頭，望向山頂的那一刻，他肩章上那閃耀的金色將星，在清晨的陽光下，刺得人睜不開眼。
人群之中，響起了一片倒抽冷氣的聲音。
“我的天……那是……”
“將星！是一位將軍！”
“他怎麼來了？是因爲新聞嗎？”
驚訝的議論聲如同潮水般擴散開來。
誰都看得出來，這位老者的身份絕不一般，那是一種久居上位、不怒自威的氣場。
與馬衛國那種裝腔作勢的官威截然不同，那是真正經歷過鐵血與烈火淬煉出的威嚴。
這位不速之客的到來，徹底打亂了現場的氛圍。
領頭的執法小隊長完全愣住了。
他看着那位老者肩上的將星，大腦一片空白。
他這種級別，平日裏連見個縣領導都難，何曾見過這樣的人物？
馬衛國臉上的獰笑和冷漠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驚疑不定和難以掩飾的惶恐。
他認不出這是哪位首長，但那顆將星所代表的份量，足以讓他雙腿發軟。
他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小跑上前，下意識地就想敬禮，手抬到一半又覺得不妥，僵硬地放下，
臉上擠出諂媚的笑容，小心翼翼地問道：
“這位首長……您……您這是……”
王震甚至沒有看他一眼。
他的目光，早就穿越了混亂的人群，穿越了空間的距離，死死地鎖定在了山頂上，那個被孫子護住，卻依然試圖挺直脊梁的身影上。
是他！
真的是他！
七十多年前，那個在炮火中背起他，用身體和戰旗爲他擋住致命一刀的老連長！
他還活着！他真的還活着！
可是……他正在被人毆打！就在他守護了一輩子的兄弟墳前！
一股難以言喻的心酸、狂怒、愧疚和難以自抑的激動，如同海嘯般沖擊着王震的心髒。
他猛地一抬手，用那根烏木手杖，毫不客氣地將擋在身前的馬衛國扒拉到一邊。
然後，他用盡全身的力氣，對着山頂的方向，發出了一聲如同受傷雄獅般的、夾雜着哭腔的嘶吼：
“都給我住手——！！！”
“誰敢動我老連長一根頭發！！我扒了他的皮——！！！”
這聲怒吼，比剛才通過擴音器傳來的聲音，更加震耳欲聾，帶着一股金戈鐵馬的殺伐之氣，瞬間籠罩了整個山腳！
馬衛國被這突如其來的怒吼嚇得渾身一哆嗦，手裏的高音喇叭“咣當”一聲掉在地上，發出一聲刺耳的悶響。
這聲吼，如同九天驚雷，炸響在每一個人的心頭！
那些正在施暴的執法隊員們，就像是被一道無形的閃電劈中，高舉的警棍僵在半空，臉上的凶悍瞬間被無邊的恐懼所取代。
將軍？老連長？
這兩個詞如同兩柄重錘，狠狠地砸在了他們的神經上。
他們……他們剛才在打一位將軍的“老連長”？
這個認知，讓他們如同墜入冰窖，渾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山下，被隔絕在外的記者和民衆，在經歷了短暫的震驚後，徹底沸騰了！
“聽到了嗎？老將軍喊他老連長！”
“我的老天爺！這位守墓的老兵，竟然是這位將軍的老連長？！”
“我的媽呀……這下捅破天了……”
被強行壓抑的怒火和絕望，在這一刻找到了宣泄口，爆發出驚天動地的歡呼和掌聲！
王震沒有理會身後的任何反應。
他的目光，自始至終，都沒有離開過山頂上那個身影哪怕一秒。
他看到了陳山河臉上那縱橫交錯的皺紋，看到了他枯瘦的身軀，看到了他身上那件洗得發白、空空蕩蕩的舊軍裝。
也看到了，那面在陽光下，每一個彈孔、每一片血漬都無比清晰的殘破戰旗。
七十多年的尋找，七十多年的愧疚，七十多年的遺憾……
在這一刻，如同決堤的洪水，沖垮了他所有的冷靜與克制。
淚水，不受控制地涌上了這位鐵血將軍的眼眶，瞬間紅了。
他不再看那些呆若木雞的執法隊員，也不再看周圍任何事物。
他住着拐杖，不再需要任何人攙扶，邁開腳步，徑直朝着那條通往山頂的崎嶇小路走去。
他甚至無視了那些還僵在原地的執法隊員，直接穿過了他們之間。
“首長……山上危險……您……”馬衛國還想上前阻攔，試圖挽回一點什麼。
“滾開！”
王震甚至沒有回頭，只是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那冰冷的殺意，讓馬衛國剛到嘴邊的話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只剩下滿心的恐懼。
“住手！都他媽給我住手！聽見沒有！”
馬衛國轉而對着山頂聲嘶力竭地喊叫，聲音都變了調，“都停手！退後！全部退後！”
不需要他再喊第二遍。
那些之前還窮凶極惡的執法隊員們，此刻早已嚇破了膽。
將軍！
一位活生生的將軍，竟然親自來到了這個窮鄉僻壤！
而且，明顯是爲了那個守墓的老兵而來！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施暴者們無所適從。
他們看着這位不怒自威的老將軍，看着他肩上的將星，又看看山下那沸騰的人群和那輛沖破封鎖的軍車，哪裏還敢有半點猶豫。
紛紛如同躲避瘟疫般地向後退去，連手中的警棍和盾牌掉在地上都顧不上去撿。
他們驚恐地看着王震，如同看着一尊蘇醒的怒目金剛！
……
就在這時，誰也沒有注意到，執法隊那輛用於信號屏蔽的設備車裏，一個指示燈，因爲功率過載，閃爍了幾下，突然熄滅了。
“信號！信號恢復了！”
警戒線外，一名眼尖的資深記者，看着自己手機屏幕左上角，那個從“X”重新變回“5G”的標志，發出一聲狂喜的驚呼！
他叫孫浩，是省城一家知名網絡媒體的首席記者，從凌晨得到消息就一直守在這裏。
他沒有任何猶豫，用最快的速度，點開了手機上的直播軟件！
“各位網友！各位朋友！我現在就在江城狼牙嶺事件的現場！信號剛剛恢復！大家請看，現場發生了驚天逆轉！”
直播間開啓的瞬間，因爲巨大的話題熱度，在線人數便開始以一種恐怖的速度瘋狂飆升！
一萬……五萬……十萬！
無數的彈幕，如同潮水般瞬間淹沒了整個屏幕！
“臥槽！主播你終於來了！”
“現場什麼情況？陳爺爺怎麼樣了？”
“我看到軍車了！還有個將軍？！”
孫浩強行按捺住自己那顆因激動而狂跳的心髒，將鏡頭死死地對準了那個正在一步步登山的，威嚴而悲愴的背影。
他用一種帶着顫音，但又無比清晰的聲音，對着直播間的數百萬網友，激情地解說道：
“大家沒有看錯！就在剛才，執法隊試圖對陳山河老英雄和他的孫子采取強制措施，現場一度失控！”
“而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位肩扛將星的老將軍，沖破封鎖，來到了現場！”
“他稱呼陳山河老英雄爲……‘老連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