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方才提及舊事,言之鑿鑿,可妹妹怎麼記得那日之事,似乎並非姐姐所言那般。”
柳眠酥尾音處微微上揚,添了絲疑惑。
“只是妹妹記性不好,或許有誤,不如請三妹妹過來,一同回憶一番,也好在父王母妃面前,將昔日恩怨說個分明,可好?”
她語氣溫婉,甚至帶着一絲征詢的意味,卻讓柳清荷臉白了幾分。
柳清荷強自鎮定:
“何必再驚動三妹妹,舊事重提,徒惹傷心罷了,眼下還是周娘子兒子的事要緊。”
“正是要緊,才需盡快分辨清楚。”
柳眠酥卻不給她退縮的機會,直接向柳王爺福了一禮:
“父王,憐兒妹妹是當日唯一全程在場之人,請她前來,一則可明辨姐姐所言舊事真僞,二則,若我當真如姐姐所說,對乞丐心存偏見、行事冷血,那今日周娘子之事,女兒也無顏辯解,甘受責罰。”
她這話,就是將自己置於絕地,要麼徹底洗清,要麼萬劫不復。
如此坦蕩的態度,讓態度本就不算堅定的柳王爺有所動搖。
少頃,他揮了揮手,道:
“去,把三小姐請來。”
柳清荷怨恨的瞪了一眼柳王爺,心中飛速盤算着如何威嚇住那個小庶女。
少頃,一身淺綠衣裙、身形纖細的柳沁芙怯生生地走了進來。
她顯然已從下人口中知曉發生了什麼事,自進門便垂着頭,聲音細若蚊蚋:
“沁芙見過父王、母妃、大姐姐、二姐姐。”
王爺見她害怕,放緩了聲音:
“叫你過來,只是想問問,你大姐姐當年在後巷,你曾贈過她幹糧,而後卻被你二姐姐派人驅趕搶奪,可有此事?”
顧憐兒渾身一顫,下意識地抬頭飛快地瞥了柳清荷一眼。
正對上對方那暗含警告的冰冷眼神,嚇得立刻又低下頭,不發一言。
柳清荷心下稍安,正要開口“幫”她回憶。
柳眠酥卻輕輕走到柳沁芙身邊,握住了她微涼的手:
“芙兒,別怕,你只需將你當日所見所聞,原原本本說出來即可,父王母妃在此,無人能顛倒黑白,也無人能因此事怪罪於你。”
柳眠酥的手心溫暖,話語中的力量仿佛注入了柳沁芙的身體。
她想起這個二姐姐雖然平日不與她過多親近,卻也從不刻意打壓。
又想到柳清荷暗地裏的欺辱,再看向堂上威嚴的柳王爺,一股勇氣忽然生了出來。
她深吸一口氣,依舊不敢抬頭,聲音卻清晰了許多:
“回父親,我確實曾經在後巷給過大姐姐一包糕點,而後二姐姐叫人奪回了糕點,還打了大姐姐一通,只是錯不在……”
她話沒說完,柳王妃手中的佛珠先“啪”的一聲拍在桌面上,怒指着眼前人:
“柳眠酥,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母妃,芙兒還沒說完呢,您現在下結論未免還早了點吧。”
柳眠酥不卑不亢的回了一句,便再次看向柳沁芙,示意她繼續。
柳沁芙深吸一口氣,道:
“母妃,不怪二姐姐,當時是大姐姐拿了糕點還不夠,又撲上來要搶我的錢袋和腕上的鐲子,我嚇壞了,掙脫不開,是二姐姐見我被欺負,這才出手……”
真相,水落石出。
柳清荷忙爲自己辯解:
“不是的!她撒謊!父王母妃,三妹妹她一向膽小,定是、定是受了柳眠酥的脅迫。”
“姐姐是說,我會在父王母妃面前脅迫三妹妹做僞證?”
柳眠酥淡淡反問,這一句,比任何激烈的辯駁都更有力。
就在柳清荷語無倫次還想狡辯之時——
“王爺!王妃!二郡主!”
一直跪在地上的周娘子,這時也直起身,哭喊道:
“民婦有罪,民婦方才說了謊,是大郡主逼民婦誣陷二郡主的!我不照做,她就不給我兒子請大夫,讓他活活等死。”
“二郡主是好人,她給了我們母子吃食,並不知曉民婦兒子對芙蓉花過敏,求王爺王妃明鑑!”
周娘子的突然反水,徹底擊碎了柳清荷所有的僞裝和防線。
她僵在原地,身體微微晃動,仿佛下一秒就要暈厥過去。
柳王爺霍然起身,高大的身軀投下極具壓迫感的陰影,一步步走到柳清荷面前。
他一生戎馬,最恨的就是背叛與欺騙。
他一開始選擇答應王妃送走柳眠酥,就是相信自己的女兒不會說謊。
可柳清荷卻辜負了他的期望。
“父王您聽我解釋……”柳清荷下意識地後退一步。
“孽女!”
靖王爺怒喝一聲,揚手“啪”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扇在柳清荷臉上。
力道之大,直接將她打得踉蹌幾步,摔倒在地。
“啊!”
柳清荷捂着臉,痛呼出聲,更多的是難以置信的羞辱和恐懼。
王妃急忙起身沖過來,擋在柳清荷身前:
“王爺息怒,清荷她只是一時糊塗,又剛回府不久,不懂規矩,要怪就怪妾身沒有教好她,求您饒她這一次吧!”
她心疼地摟住嚶嚶哭泣的柳清荷,看向王爺的眼神充滿了懇求:
“她流落在外吃了那麼多苦,心思敏感些也是有的,定是怕眠酥搶了我們的寵愛,才走了歧路,而且眠酥也沒有受什麼委屈啊,王爺你就饒了她這一回……”
柳王爺胸膛劇烈起伏,顯是氣極。
他看着王妃那哀戚的面容,終究硬不下心腸真的重罰剛認回不久的女兒。
但他身爲一家之主,絕不能如此輕縱。
“不懂規矩?心思敏感?這便是她構陷姐妹、威逼他人、視人命爲草芥的理由嗎?”
他聲音冰冷,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
“如此心術,若不嚴懲,我王府門風何存!”
柳清荷聞言,哭得更大聲,死死抓着王妃的衣袖。
王妃也知道此事絕不能輕輕放過,她剜了一眼旁邊的柳眠酥,示意她趕快向柳王爺求情。
柳眠酥適時地輕嘆一聲,上前一步,對着盛怒的父王盈盈一拜:
“父王息怒,經過此事,想必姐姐也已知錯,而且當務之急是救治周娘子的兒子尚,切莫再因女兒之事,令父王母妃傷心,家庭失和,那就是女兒之過了。”
她頓了頓,垂下眼簾,語氣顯得格外真誠與大度:
“依女兒看,不如就讓姐姐在房中閉門思過些時日,抄寫《心經》,小懲大誡便是了。”
這番話,既全了王妃的顏面,給了台階下,又彰顯了自己的寬容,將處置的權力交還給了父王。
靖王爺看着這個明明受了天大委屈卻反過來爲陷害者求情的“女兒”,心中又是愧疚又是憐惜。
再對比柳清荷的所作所爲,更是怒其不爭:
“她若有你一半明事理,何至於此,即日起,清荷就禁足於院內一月,除了抄寫經書,另罰沒半年份例月銀,一應用度減半。”
這個懲罰倒也不算重,還是王爺留了情。
可柳清荷猛地抬頭,眼中滿是震驚和不甘,卻被王妃暗中死死按住。
王妃連忙代她謝恩:
“謝王爺開恩,妾身定會好好管教她。”
處理完柳清荷,柳王爺的目光轉向依舊跪地哭泣的周娘子,眉頭緊皺。
柳眠酥立刻道:
“父王,周娘子愛子心切,雖言行有失,但其情可憫,她的事不如就由女兒處理。”
王爺面色稍霽,點了點頭:“那你便妥善安置他們。”
“女兒遵命。”
柳眠酥福身應下,然後走到周娘子面前,親手將她扶起。
“周娘子,起來吧,我叫秋藕陪你去找大夫,你兒子會沒事的。”
周娘子聞言,如同聽到仙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謝二郡主大恩大德,民婦往後就算做牛做馬也定當報答郡主。”
“娘子不必如此,安心照顧孩子便是。”
柳眠酥說完轉身對秋藕囑咐道:
“給孩子看了病後,就把她們母子安置到城南的梨香小院裏去。”
秋藕:“是。”
事情至此,已算塵埃落定。
柳王爺拂袖而去,王妃心情復雜地帶着失魂落魄、臉頰紅腫的柳清荷離開。
而柳眠則是緩步朝自己的院落走去。
一直憋着氣的桃溪終於忍不住,小臉氣得鼓鼓的,抱怨道:
“大郡主對您又是構陷又是污蔑,最後就只是禁足、罰些月銀,真是太不公平了!”
柳眠酥唇角微揚,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弧度:
“柳清荷畢竟才是父王的親生女兒,絕不會被重罰,而且我也只需要她被禁足就夠了。”
桃溪不解:“這是爲什麼啊?”
“十天後是長公主的生辰宴,她還在禁足,那便無法出席了。”
“長公主的宴會是很盛大,大郡主若是不去能去,定會很憋悶,可……”
桃溪更疑惑了:
“這宴會每年都有,今年大郡主不能去,還有明年,後年呢。”
“只有今年的宴會最有意義。”
“奴婢不明白。”
柳眠酥輕輕笑道:
“如果你想知道會發生什麼,到時候可要跟緊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