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這番話,就像一塊巨石砸進了平靜的湖面,驚得滿堂之人目瞪口呆。
王夫人、王熙鳳等人臉上都不自在起來。
而那些姑娘們,卻是對薛蟠所說的勇鬥黑虎幫極爲感興趣。
身材窈窕,眉宇之間顧盼神飛的賈探春笑問道:“薛大哥,你快給我們說說那位瑞大爺,到底是怎樣以一敵百,又是如何救出那些可憐女子的?”
賈寶玉見探春如此上心,心中頓時大爲不快。
拉着臉道:“三妹妹,這有什麼好問的。無非就是仗着他那身鷹犬的皮,狐假虎威,以勢壓人罷了。”
“寶兄弟,你這話我可不愛聽了。”
薛蟠絲毫不給賈寶玉面子。
只冷笑道,“若是寶兄弟你在那種刀光劍影的場合,怕是當場就要嚇尿褲子。瑞兄弟那是真刀真槍,幾乎是憑着一己之力,就殺散了那近百號亡命徒。”
“蟠兒~”
王夫人見薛蟠敢竟當衆奚落自家寶貝兒子,臉色不由一沉。
不悅道:“你什麼時候能改改這滿嘴胡咧咧的毛病?一人打散近百號凶徒?虧你吹得出來。”
薛蟠一聽這話,急得跳起來。
賭咒發誓道:“姨媽,我若有半句謊言,就叫我天打五雷轟。不信你們只管派人去南城打聽。當時那麼多人都看着呢,還能有假?”
“好吧,都少說兩句。”
賈母緩緩開口,止住了衆人的爭執。
她淡淡地掃了王夫人一眼。
對薛蟠道:“蟠哥兒,既是你親眼所見,便仔仔細細說給我們聽聽。若我們賈家真能出一個武藝高強的好男兒,倒也是家族的福氣。”
薛蟠聽賈母都這般說,當即眉飛色舞、繪聲繪色的把蘭花樓發生的一切都侃侃道來。
那賈瑞如何霸氣登場,又如何氣勢鎮壓群匪,還如何身陷重圍,最後如入無人之境般大殺四方。
堂上的姑娘們,何曾聽過這等驚險、新奇的江湖廝殺。
一個個都目不轉睛,只感驚心動魄。
那迎春、惜春膽小,驚得臉色煞白。
探春卻是心向神往,恨不得親在現場。
便是一向多愁善感、不喜俗務的林黛玉,此刻也是眼眸異彩連連。
時而秀眉舒展,竟是聽得癡了。
嘴裏輕聲呢喃:“劍氣縱橫三萬裏,一劍寒光十九州。不想這瑞大爺,竟有幾分古之俠客遺風……”
薛寶釵表面鎮定,心中卻也是波瀾暗涌。
她靜靜的看着自家兄長那神情激動、不遺餘力追捧賈瑞的樣子。
心中暗道:“哥哥這個呆性子,何曾這般真心實意的佩服過一人?那賈瑞……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物?”
她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日在寧府驚鴻一瞥。
那挺拔英武的身形、冷冽犀利的神情。
一時間心中竟也涌起幾分難以言喻的異樣情愫。
唯有賈寶玉,眼見滿堂的姐姐妹妹,居然全被賈瑞那粗鄙的打殺故事吸引,個個神往的樣子,再無人理會自己,心裏不禁又酸又怒。
尤其是當他看到身旁的林妹妹一雙秋水般的眸子裏,居然也隱隱透露着仰慕的光彩時。
更是如同五髒俱焚,心痛得無以復加。
“好個祿蠹賊子,我定要想個法子,撕下了你這張虛假面皮,免得林妹妹和其他姐妹們,都被你這俗物蒙蔽了。”
薛蟠玉講得口幹舌燥,卻仍意猶未盡。
他喝了口茶,又轉向薛姨媽,一臉認真道:“母親,我看那瑞兄弟不但武功高強,而且前途無量。
依兒子看,我薛家日後還需多與他交好。必要的時候兒子……覺得……妹妹她……”
薛蟠本想脫口而出“不如將妹妹許給他”。
話到嘴邊,看到薛寶釵那羞惱的眼神,和王夫人那瞬間陰沉下來的臉,終於後知後覺的察覺不妥,連忙住了口。
王熙鳳那雙丹鳳眼微微一轉,若思地看了看王夫人,又看了看薛寶釵。
賈母聽完薛蟠的講述。
沉吟半晌,微微點了點頭。
對她來說,賈家這大家族只要能出個有本事的子弟,無論嫡旁親疏,終歸是好事。
一個家族不能只靠着一兩根主梁撐着,若是旁支也能起來,相互扶持,方是家族興盛長久之道。
她對身旁侍立的大丫鬟鴛鴦吩咐道:“你去一趟瑞哥兒那院子,瞧瞧他那邊還缺點什麼,改明兒給他送過去。”
鴛鴦連忙應了一聲,領命而去。
衆人見老太太這般表態,心中各自計較,便也漸漸散了。
……
榮禧堂東院,賈政、王夫人住處。
人剛散,王熙鳳沒回自己院子,而是跟着王夫人來了。
王夫人屏退左右,臉上露出一片陰沉。
王熙鳳湊到她身邊低聲道:“太太,你可聽見方才我那大表哥那句話了?我看他那意思,竟是真動了心思,想把寶丫頭許給那賈瑞呢。”
王夫人聞言,心中一驚,隨即將手中的茶杯重重一放。
怒道:“他敢,薛家怎敢把寶釵許給那等破落戶。”
薛寶釵乃是她一手操持,爲寶玉挑的未來兒媳婦。
王夫人的算盤打得極精,一來是親上加親,二來是看中了薛家潑天的財富。
那薛蟠是個不中用的,只知吃喝嫖賭。
日後薛家少不得還得全力依靠榮國府。
只要寶釵嫁了過來,她有的是手段將薛家的產業,一點一點都慢慢掏空過來,全歸了寶玉。
今天聽到寶釵竟有可能許給別人,尤其還是那旁支破落戶賈瑞,如何讓王夫人不怒。
“哼!”
王夫人冷哼一聲。
“縱然老太太中意那林丫頭,只要一日沒正式定下來,寶丫頭就得繼續給我家寶玉當備選。我絕不允許她落到別人手裏。”
她甚至心裏還存着一個打算,就算日後拗不過賈母,寶玉得娶林黛玉。
她也要想着法子把寶釵弄進門來,給自家寶貝兒子做個平妻甚至妾室。
總之薛家的錢,她是要定了。
王熙鳳煽風點火道:“就算姑媽那邊沒這個意思,可架不住我那大表哥有這個意向啊。”
王夫人冷哼道:“我那妹妹從小就是個沒主意的,一向最聽我。且薛家如今哪裏離的了我們賈家。
只要我不點頭,她絕不敢擅自將寶釵許人,要不然薛家就別想在神京城安穩落腳。
至於蟠哥兒那傻子,不過是看那破落戶武藝高強,一時興起才起的念頭。等過段時間自然消停了。”
王熙鳳那雙漂亮的丹鳳眼骨愣愣一轉。
忽然笑道:“太太,我倒有主意。我們王家在京營中根基深厚,你看能不能找個人去對付一下那賈瑞?”
王夫人心中一動,隨即又搖了搖頭。
“不成。那西廠自成一系,是乾清殿那位手裏的刀,與軍中全不相幹,我們插手不了。
若是你大伯出面自然可以,只是爲了這等小事去勞動他不免兒戲,他也斷然不會答應。”
王夫人口中的大伯,正是王家如今的頂梁柱,王夫人的哥哥,王熙鳳的大伯王子騰。
現任堂堂京營節度使,掌管神京城周圍數十萬兵馬。
乃是大夏軍中的重量級人物,也是王熙鳳和王夫人在賈府地位的憑靠。
王熙鳳輕笑道:“倒也不用罷了他的官,軍中多武夫悍卒。我們只需找個人去當衆挑戰他。
他要麼輸了,要麼不敢應戰,那吹噓出來的英雄名頭自然不攻而破。到了那時候,便是我那大表哥如何吹噓,自然也無人信他。”
王夫人聞言也覺得這計甚妙。
方法簡單粗暴,卻最是管用。
只要在武力上將那賈瑞壓了下去,不愁打不掉他的氣焰。
“此事你且先不要牽扯王家。”
王夫人沉思再三,還是覺得不宜將王家牽扯進來,免得影響了兄長王子騰的仕途。
她冷冷道:“那破落戶前幾日不是把東府也得罪了嘛?你先去東府走一趟,探探那珍哥兒口風。
他這幾日身子也該好得差不多了,他在外面三教九流,認識的人多。讓他去尋找一些江湖武夫來對付那破落戶,豈不是更名正言順?”
王熙鳳聞言,心中了然。
連忙應了一聲“是”。
王夫人囑咐完畢,便不再多言。
又閉上眼,捻起佛珠,開始念起佛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