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下人將受傷的許榮送下山,祝清安回首望向山寺貴客住處,一想到她無法下山,被變相扣留在這兒,就一陣心累。
尤其是打聽到秦岐觀也一早下山去了,只留她一人與朝陽公主在山上。
祝清安咬牙,廂房她是萬萬不能去了,流言猛如虎,和未婚的公主處於同一室,她就算是有八十張嘴都說不清!
跟着引路的小沙彌,祝清安又重新回到了那片竹林。
寺中發生了當朝公主被行刺的大事,寺廟多數僧人皆被看守起來,如今的殊像寺大門緊閉,人煙稀少。
皇宮內,秦岐觀跟在蘇大監身後,緩步進入殿內。
“臣拜見陛下。”
蘇大監將他乘上的密報置於案幾上。
宴驚寒自案台上抽回視線,指尖漫不經心摩挲着玉扳指,目光落在案上攤開的密報上,沒抬眼,只淡淡道:“刺客出自靖國公府?”
秦岐觀稍一抬眼,目光定格在那一片明黃色的龍袍上,“捉捕的那名刺客經嚴刑逼供,在臨死前終於吐露出背後之人,經核查,刺客身上所佩之物確確實實乃出自靖國公府。”
宴驚寒指尖落在密報上‘靖國公府’四字上,指腹用力,幾乎要將宣紙刺破。
靖國公府便是早年朝陽公主所嫁的夫家。
多年來,自從嫡長子死後,公主與之和離,靖國公府與皇室幾乎並無交集,怎會在這個關頭刺殺公主?
“下去罷。”宴驚寒將案幾上的密報交於蘇大監損毀,並未有過多表示。
秦岐觀微頓,行禮後退出殿內。
刺客出現的時間過於湊巧,偏偏連身份都毫無破綻,一切都像是專門等着他發現一般。
從救下朝陽公主到拷問出刺客背後的勢力都順利的如探囊取物一般。
讓他不得不思索,這裏頭究竟暗藏了些什麼玄機。
帝王的心思也很耐人尋味。
刺殺公主的一夥人究竟是不是出自靖國公府其實已經不重要了,在證據確鑿的情況下,靖國公府也不過是棋子和執棋人的區別。
都理應難逃其咎。
他這一步本該走的無任何錯處才是。
秦岐觀憶起還被留在寺廟中的人,不由輕皺起眉。
作爲唯一的變數,被拉進這場暗鬥中,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與此同時,殿內的蘇大監也談論到了祝清安。
“聽聞祝公子和許公子也差點在殊像寺中遇刺。一早,許公子便被府裏的下人抬了回去,看樣子傷的着實不輕。”蘇大監小心翼翼抬眼瞄了眼聖顏,“如今山上便只有公主與祝公子兩人……”
宴驚寒只一眼便叫他剩下的話堵在了嗓子裏。
蘇大監低垂着頭,不敢再多言。
到底是他多嘴了,不過是個血緣並不親厚的姊妹,以及一個無關緊要的人罷了,哪裏值得陛下放在心上。
宴驚寒拿起案幾上的奏折翻看、批閱,良久,殿內熏香漸濃,惹得他不耐皺起眉來。
“去將香熄了。”
蘇大監暗自提起一口氣,快步走向香爐,走至一半的時候,上首的人又有了新的指示。
“罷了,擺駕出宮。”
暮時竹影漸深,斜陽穿隙,在竹葉上織就細碎金紋。偶有竹節開裂,輕響過後便驚起幾只棲鳥。
蹲在幾株竹前,祝清安撿起滴有暗沉血漬的枯黃竹葉,暗嘖了聲。
許榮這次算是吃了好大一個苦頭,自小金尊玉貴的小少爺怕是頭一次受如此重的傷。
和祝清安不同,許家這一輩一脈單傳,許夫人只生了許榮這麼一根獨苗苗。 好不容易把兒子養到這麼大,一道聖旨送進了吃人的皇宮,眼下還無緣無故被砍了一刀,少不了要心肝寶貝疼寵一番。
祝清安倒是很羨慕他,不是羨慕他有個好爹娘,而是羨慕他能因禍得福,不被卷入這場爭鬥中。
像她被扣留在這兒,廂房又不能去,蹲在這一個早上腿都快蹲麻了。
也不知道秦岐觀多久能查到幕後之人。
如果遲遲查不到,她不會要一直被扣在這裏吧?
祝清安不淡定了。
隨手拍開幾只惱人的蚊蟲,露在外頭的白皙脖頸上多了幾道紅痕,在雪白膚色上格外扎眼。
隔着竹海,宴驚寒的視線準確無誤地落在衣衫微微凌亂的人身上。
“是祝公子。”
蘇大監驚訝於她會出現在這兒。
在翠綠的竹林中,蹲在地上的一襲白衣的少年郎分外顯眼。
還未極冠的少年郎烏黑墨發僅用一根玉簪鬆鬆束着,有風拂過衣擺,卷起地面竹葉,他也並未有任何動作,只垂眼看手中竹葉,神色淺淡如一汪清泉。
竹林太靜了一些細微的聲響都被放大,祝清安聽到動靜,抬眼望去,身着玄色錦衣的高大男人占據了她的全部視線。
腦袋轟一聲炸開,如若不是親眼所見,誰能想到令整個京城聞風喪膽的暴君會出現在這一片小小的竹林!
她迅速丟棄手裏染血的竹葉,猛地一個起身,身形晃了晃,勉強按耐住眩暈感,快步上前躬身行禮,“見過陛下,不知陛下微服出巡,還望陛下恕罪。”
宴驚寒從她抬眼望過來時便一直在觀察她,從面頰到衣衫,一絲不漏。
“吾未曾提前告知,祝郎不必掛懷。”
“謝陛下。”祝清安拱手直起身。
她的視線自那匆匆一眼過後就不敢再多看,始終定格在那繡着暗紋的衣襟前,不敢逾越半分。
“抬起頭來,祝郎不是說不怕吾嗎?”
略帶笑意的嗓音傳來,緊接着在視線範圍內有人抬步湊近了些。
祝清安疑惑不解,慢慢抬起頭,當然不敢直視天顏,有了上次的教訓,她只盯着那微勾的薄唇瞧。
暴君微笑着,目光落在她垂下的右手上,伸手握住。
“陛下!?”
祝清安嚇了一跳,五指僵硬,想抽回來又礙於他的身份,不敢亂動,只能任憑他翻看。
在林子裏蹲的久了,泛涼的手心被握的有些發燙。
“受傷了。”
低啞輕柔的嗓音緩緩響起。
祝清安張了張嘴,要不是他說,她壓根就沒注意到手心被竹子劃破的細小傷口。
“這裏,爲何會有痕跡。”
她剛要回應,卻見方才還神情閒適的帝王,此刻正目光陰沉地注視着她頸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