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另一端,頂層公寓的視野開闊得足以俯瞰小半座城市的繁華夜景。顧北辰姿態鬆弛地靠坐在寬大的真皮沙發裏,肩頭的傷處經過了專業醫生的重新處理和包扎,此刻只餘下隱隱的鈍痛。他手中端着一杯純淨水,冰塊在其中輕輕碰撞,發出細微的清脆聲響。
周澤靜立在一旁,待他放下水杯,才將一份剛打印出來、還帶着些許墨香的資料,恭敬地遞到他面前。
“辰哥,這是南星小姐今天的動向簡報。”
顧北辰接過,深邃的目光落在紙張上。簡報內容精煉,卻條理清晰。
第一部分記錄了她上午返回南家別墅,與父親南懷仁發生激烈爭執。內容甚至詳細到提及了她出示南煙出生證明復印件,質問父親在她母親病重期間的背叛,以及……揭露了昨日撞見裴炎與南煙苟合之事。報告末尾冷靜地標注:南懷仁先生情緒激動,疑似突發不適,南星小姐於爭執後獨自離開。
顧北辰的指尖在“疑似突發不適”這幾個字上輕輕點了一下,嘴角幾不可查地勾起一絲極淡的、了然的弧度。商場老狐狸,這麼快就用上苦肉計了?手段不算高明。
他的目光繼續下移。
第二部分則記錄了她傍晚時分,與閨蜜林溪前往“迷醉”酒吧,並點了男模。報告客觀描述了她在卡座中的僵硬、不適,以及最終提前離場。
看到這裏,顧北辰腦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現出昨晚在酒吧二樓看到的那一幕——她像只誤入狼群的小鹿,明明緊張得指尖發白,卻還強撐着不肯露怯,最後那幾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帶着一種笨拙又可憐的倔強。
他幾乎能想象出,她是如何被那位熱心過頭的閨蜜半推半就地帶去那裏,又如何在那片聲色犬馬中格格不入。
簡報的最後,附上了一段關於南家目前情況的簡要分析,指出了南懷仁公司近期的資金鏈問題,以及其有意吞並前妻留給南星遺產的潛在動機。
顧北辰放下資料,身體向後靠進沙發裏,閉上眼,指節輕輕敲擊着沙發扶手。客廳裏只剩下冰塊融化的細微聲響和他均勻的呼吸。
周澤安靜地等待着,不敢打擾。
幾分鍾後,顧北辰緩緩睜開眼,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裏,銳利的光芒一閃而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玩味,以及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欣賞。
他想起南星拒絕支票時清亮堅定的眼神,想起她低語“爲自己而活”時的決絕,再結合今天這份報告——她不僅說了,而且真的去做了。單槍匹馬,直搗黃龍,用最直接、也最慘烈的方式,撕開了家族遮羞布,盡管這方式顯得有些魯莽和不顧後果。
這份勇氣,或者說,這種被逼到絕境後爆發出的狠勁,倒是讓他有些意外。
一個剛經歷情傷、衆叛親離的年輕女孩,沒有沉溺於悲傷,沒有尋求庇護,反而選擇了一條最艱難的路,直接向看似強大的“家庭”宣戰。這份心性,可比他見過的那些只知道哭哭啼啼或者仗着家世耀武揚威的世家小姐,有意思得多。
至於去酒吧點男模……顧北辰的嘴角,這次明顯地向上揚起了一個微小的弧度。那更像是一場試圖擺脫舊日陰影、卻最終失敗的、笨拙的嚐試。非但沒有讓人覺得輕浮,反而透出一種可憐的可愛。
她像一塊被投入烈火中的璞玉,正在經歷着痛苦的灼燒和錘煉,雜質被剝離,內在的堅韌逐漸顯露。這個過程,無疑充滿了危險,但也……極具觀賞價值。
“看來,”顧北辰低沉開口,聲音在寂靜的房間裏顯得格外清晰,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味,“我們這位救命恩人,麻煩還不小。”
周澤立刻上前一步:“辰哥,需要介入嗎?南懷仁那邊,或者裴家……”
顧北辰擺了擺手,打斷了他。他拿起那份簡報,目光再次掠過上面關於南星與父親對峙的文字,腦海中勾勒出她當時蒼白卻倔強的臉。
“不必。”他淡淡道,語氣卻帶着一種一切盡在掌控的從容,“讓她先自己玩玩。”
他倒是想看看,這只被逼急了伸出爪子的小貓,接下來還能給他帶來多少“驚喜”。在她徹底無路可走,或者遇到真正無法解決的麻煩之前,他不打算輕易出手。
有些成長,必須親身經歷。
而且,在一旁靜靜觀察獵物掙扎、成長的過程,本身也是一種樂趣。
“繼續關注。”顧北辰將資料丟回給周澤,語氣恢復了一貫的平淡,“尤其是明天晚上那場‘家宴’。”
他很好奇,面對父親很可能精心準備的“鴻門宴”,她又會如何應對。
“是,辰哥。”周澤接過資料,恭敬應下,悄然退出了客廳。
顧北辰重新端起水杯,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腳下燈火璀璨的城市。萬千霓虹在他深邃的瞳孔中明明滅滅。
南星。
他在心中再次默念這個名字。
或許,這次回國,除了處理那些必要的麻煩之外,還能收獲一點……意外的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