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星這邊,與昨日的單刀直入不同,她今天穿得更爲正式,一套剪裁利落的深灰色西裝,襯得她膚色愈發白皙,也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冽。
別墅裏燈火通明,餐桌上已經擺好了精致的餐具,甚至點綴着鮮花。江月穿着一身溫婉的藕色旗袍,笑容得體地迎上來:“星星來了,快坐,就等你了。”那模樣,仿佛昨天那場撕破臉的爭吵從未發生過。
南懷仁坐在主位,臉色看起來依舊有些“虛弱”,帶着一種刻意營造的沉痛和疲憊。他看了南星一眼,嘆了口氣,沒說話。
南煙也坐在一旁,穿着一條柔美的白色連衣裙,低眉順眼,小聲叫了句“姐姐”,那副樣子,與昨日在裴炎公寓裏那個挑釁的判若兩人。
這其樂融融、粉飾太平的景象,讓南星胃裏一陣翻騰。她面無表情地在留給她的位置坐下,位於南懷仁的右手邊,正對着江月和南煙。
晚餐在一種詭異而壓抑的氣氛中開始。傭人陸續上菜,都是些南星記憶中“喜歡”的菜式。南懷仁偶爾咳嗽兩聲,江月便立刻關切地遞上水,輕聲細語地勸他保重身體。
“星星,”南懷仁終於開口,聲音沙啞,帶着沉重的語氣,“昨天……是爸爸不對,爸爸不該那麼激動。你媽媽的事……是爸爸一輩子都無法彌補的過錯。”他頓了頓,仿佛難以啓齒,“爸爸老了,經不起折騰了,醫生也說,不能再受刺激……”
南星安靜地吃着東西,沒有接話,等着他的下文。
江月適時地插話,語氣溫柔卻帶着無形的壓力:“星星啊,你看你爸爸都這樣了,你們畢竟是父女,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呢?非要鬧得這麼僵?一家人,哪有隔夜仇?”
南煙也怯生生地抬頭,眼眶微紅:“姐姐,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惹你生氣了……你不要怪爸爸,要怪就怪我吧……”
這一家三口,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一個負責裝可憐,配合得天衣無縫。
南星放下筷子,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動作優雅,眼神卻冰冷地掃過他們:“直接說吧,今天叫我回來,到底想談什麼?”
南懷仁似乎被她這直白的態度噎了一下,臉上閃過一絲慍怒,但很快又被“虛弱”掩蓋。他深吸一口氣,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從身旁的公文包裏,取出了一份文件,推到了南星面前。
文件的標題,是加粗的黑色字體——《解除親子關系及財產分割協議》。
南星的目光落在那個標題上,心髒像是被冰錐狠狠刺穿,雖然早有預料,但親眼看到這冰冷的文字,那股寒意還是瞬間蔓延至四肢百骸。
“星星,”南懷仁的聲音帶着痛心疾首的顫抖,“你非要拿走你媽媽的東西,爸爸……爸爸給你!都給你!但是……你昨天的話,太讓爸爸寒心了!你既然已經不認我這個爸爸,不認這個家,那我們……就徹底斷了吧!”
他指着那份協議,手指都在發抖:“籤了它!你媽媽名下所有的股份、房產、存款,按照估值清單,都歸你!從此以後,你南星,與我南懷仁,與南家,再無任何瓜葛!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是生是死,各安天命!”
江月在一旁配合地抹着眼淚:“老南,你別這樣……星星還小,她只是一時糊塗……”
南煙更是低聲啜泣起來。
南星看着那份協議,又抬頭看着眼前這三個演技精湛的“家人”,忽然覺得無比荒謬和可笑。他們用親情做籌碼,用斷絕關系做威脅,目的不過是想讓她在情緒激動下籤下這份協議,拿走那些他們本就覬覦、但暫時無法完全掌控的資產,然後再用他們預設好的手段奪回去!
她甚至能猜到他們後面的計劃——等她這個“毫無經驗”的孤女拿到資產後,他們會如何利用商業手段、人情關系,甚至更卑劣的方法,讓她一敗塗地,最終不得不廉價吐出一切!
真是……好算計!
南星拿起那份協議,逐字逐句地看着。條款寫得很“公平”,幾乎將她母親明面上所有的遺產都劃給了她,代價是,徹底斷絕關系。
她的手指微微顫抖,不是因爲害怕,而是因爲極致的憤怒和心寒。這就是她的父親,在她母親屍骨未寒時另娶新歡,在她遭受背叛時選擇維護私生女,如今,爲了利益,更是毫不猶豫地要將她這個親生女兒掃地出門!
也好。
這樣的家,這樣的父親,不要也罷!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喉嚨口的哽咽和眼眶的酸澀,抬起頭,目光平靜得可怕,直視着南懷仁:“筆。”
南懷仁似乎沒料到她會如此幹脆,愣了一下。
江月連忙從旁邊拿出一支早已準備好的鋼筆,遞了過去,眼神深處閃過一絲計謀得逞的得意。
南星接過筆,沒有再看他們任何一人,直接在協議末尾,籤下了自己的名字——南星。筆鋒凌厲,帶着一股決絕的力道。
籤完,她將筆往桌上一扔,發出清脆的響聲。
“從這一刻起,我與南家,恩斷義絕。”她站起身,聲音不大,卻像冰凌碎裂般清晰寒冷,“各位,保重。”
說完,她不再有絲毫留戀,轉身,挺直了脊背,一步步離開了這個她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身後,是南懷仁復雜的目光,江月難以掩飾的喜色,以及南煙那看似悲傷實則得意的眼神。
剛走出別墅大門,原本只是陰沉的天色,突然毫無征兆地潑下傾盆大雨!豆大的雨點冰冷刺骨,瞬間將她渾身澆透。雨水順着她的發絲、臉頰滑落,模糊了她的視線。
南星站在雨中,沒有立刻離開。冰冷的雨水似乎能澆滅她心中那最後一點不該有的、對親情的奢望。她攥緊了拳頭,任由雨水沖刷着臉上的狼狽。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離開餐廳後,別墅內,南煙臉上那楚楚可憐的表情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陰狠毒辣的笑容。她湊近南懷仁和江月,壓低聲音,語氣帶着難以抑制的興奮和惡毒:
“爸,媽,剛剛她喝的那碗湯裏,我偷偷下了點東西……是一種會讓人意識逐漸模糊、反應遲鈍的藥……效果差不多半小時後就會完全發作。”
江月眼睛一亮:“真的?”
南煙得意地點頭,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現在外面下這麼大雨,她一個人開車回去……如果路上不小心,出了‘意外’,比如被車撞了……成了植物人,或者幹脆沒了……”
她意味深長地拖長了語調,看着南懷仁。
南懷仁瞳孔驟縮,臉上閃過一絲掙扎,但很快被巨大的利益誘惑所取代。如果南星真的出了“意外”,她剛剛籤協議拿到手的那些股份和資產……作爲她法律上唯一的直系親屬(盡管剛籤了斷親協議,但在法律效應完全確認前,操作空間很大),他完全可以順勢接手!甚至都無需後面復雜的商業手段了!
風險很大,但回報……太高了!
江月也反應過來,激動地抓住南懷仁的手臂:“老南!這……這是天賜良機啊!神不知鬼不覺!到時候就說她是受了刺激,精神恍惚,自己開車出的意外!”
南懷仁眼神變幻,最終,一絲狠厲取代了所有的猶豫。他重重地點了點頭,壓低聲音對南煙說:“……找可靠的人去做!手腳幹淨點!”
“放心吧,爸!”南煙臉上露出一個勝券在握的、殘忍的笑容,“保證萬無一失!”
窗外,暴雨如注,電閃雷鳴,仿佛在哀悼着人性的徹底淪喪,也像是在爲一場即將發生的陰謀,奏響序曲。
而此刻,剛剛啓動車子,駛離南家莊園不久的南星,握着方向盤的手,已經開始感到一絲不同尋常的綿軟和眩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