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慈眉善目,可提起那位‘表小姐’,那眉眼也淡了許多。
等坐下之後,她喝了杯茶,之後又捻了捻手中佛珠,才像是嘆息一聲。
“往日那金陵顧家,瞧着還算好些,當初也是老身獨排衆議,讓衍琛跟她定下了這門親。”
“可過陣子孫閣老告老還鄉,衍琛勢必入主內閣,往後亦是我鄭家的當家做主之人。”
“但這樣一來,這顧家又如此境地,便不大可心。”
婆子沒敢應聲,只剩老夫人一人在那兒思量,但片刻之後,又忽然道:“這樣,等明日天亮,看看那邊情況如何。”
“若那表小姐有了起色,便叫她過來請安,正好,這樁婚事也該重新定奪。”
話裏話外,也不過是欺人孤女一個,覺得這金陵顧家都已經沒了,以沉瑾如今這處境,自然已經配不上鄭衍琛。
更是做不了這輔國之家的當家主母。
“……”
窗外鳥雀嘰嘰喳喳地喚醒了沉瑾,她總共也只合眼一兩個時辰而已。
等用過早膳,就聽碧荷提起,鄭家那位老祖母,鄭老夫人派她來了,問她可好,讓她請安。
“?”
沉瑾眉心一動,其實昨兒胡光宗那事兒,也讓她想明白不少。
隔着這整整三百年,她是沒法拿那胡伯庸如何,可這不是還有一個胡家,有個胡光宗,是那胡伯庸的祖先。
還有另外幾個仇家,那太子少傅曹畏之,還有高彩月,這兩人她可全都記着呢。
沉瑾就不禁在想,她既然能找着一個胡家,就也一定能找着曹家、高家。
而一旦找出來了,那就從根子上,徹底鏟除他們那一脈,斷了那些人來日興風作浪的可能。
當然如果要問沉瑾最恨的人是誰,那肯定是上輩子那個昏庸無能的南雁狗皇帝,一旨抄家害了她宋家滿門。
也是那位南雁祖皇帝,雁祖帝的後世孫。
‘不過,還是得冷靜一點兒,不可莽撞,不可沖動,不可操之過急,我得一一來處理。’
‘首先,我必須保證算無遺策!必須方方面面全都考慮妥當,我甚至得核對這三百年來所有的天災人禍、戰爭兵亂,甚至是一些山川地勢方面的變動。’
當年爹娘是因一場匪亂,逃難路上才意外相識,她必須把所有因素全部都點查清楚,否則但凡稍有點差池……
興許三百年後,不但爹娘無法相遇,也興許三百年後,根本就沒有宋耀金、陳意婉,以及宋子斌、宋子耀這些人。
甚至還不僅僅只是如此,在從那龐大且沉重的悲慟中冷靜下來後,沉瑾甚至覺得,她最該重視的敵人,也最有可能面臨的阻撓,興許並不是奸相胡伯庸等人。
而是她自己,那個遠在三百年後的她自己。
如果三百年後的宋沉瑾依然出生,那在八歲那年就一定還是會像上輩子那樣,從此開始經商,並斂盡天下錢財,然後成了一個女財神,並一手帶起整個宋家。
樹大招風,錢財亦使人眼熱,她無法阻撓那個年僅八歲就已鑽進錢眼兒裏,並且還像生來就捧着個聚寶盆,注定了財路亨通的自己。
那她能做的,就只有一個。
——爲那個遠在三百年後的自己保駕護航!並且傾她所有全力托舉!
她必須保證,不論三百年後,那個年僅八歲的宋沉瑾究竟斂財多少,又究竟攢下了多大家業,都無人敢欺!無人敢有任何算計!哪怕天子皇家也不行!……
也唯有這樣,才能保證宋家是真正的萬無一失。
所以這一場博弈,以歲月爲棋,功不在當下,而是遠在那三百年後,這也是唯一撐着此刻的宋沉瑾,而暫且冷靜點兒,能硬逼着自己在這個前朝末年,勉強生存並忍耐下去的唯一動力。
不過在那之前,
“這不巧了?”又忽然一笑,她眉眼一彎,眼底的瘋色像是沉澱了些,但也不過是深藏內斂。
而她這一笑,竟也顯得明媚許多。
“巧了?什麼巧了?”小丫鬟碧荷在一旁伺候,而沉瑾則是抿了一口茶,接着又徐徐起身。
“老夫人要見我,正好,我也想見見她老人家。”
之後她就披上一件大氅,轉身走出了廂房。
接下來她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可她如今孤女一個,相當於單打獨鬥,並且那金陵顧家的失火案也來得蹊蹺。
所以目前對她來講,她最應該做的,就是爭取盡最大可能,攫取一些她所能掌握的底牌,然後培養自己的人手,以及……
“老奴見過表小姐,”不久,這慈庵堂就到了。
一個掌事嬤嬤笑得喜慶,一見沉瑾就立馬迎來,而沉瑾只一個照面,簡單一瞧,心底就一聲暗笑。
轉眼,等進了慈庵堂,那鄭老夫人也叫人攙扶過來。
老夫人雍容華貴,瞧着滿頭白發,看着也慈眉善目,似乎是個好性子。
可昨兒從‘青廬’回來的路上,沉瑾也曾旁敲側擊,從小丫鬟口中問出了不少事情,。
“沉瑾見過老夫人,”她眉眼清澈地行上一禮,一副柔弱溫馴的模樣。
面頰是白淨的,人也是乖覺的,恬靜秀美,瞧着就很是安分。
而那神色,看起來也青澀,無知,天真又懵懂,完全是一副不諳世事的模樣,外加正值喪親之痛,瞧着可真是可憐透了。
老夫人掃上一眼,滿意地點了點頭,“瞧着氣色不錯,看樣子還真是大好了。”
“讓您費心了,托您的福,”沉瑾應上一聲,而老夫人坐下後,也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像賜座一樣,讓沉瑾落座。
接着捧起一杯茶,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問她人在府中可還適應,下人們又伺候得是否盡心等等。
真就像個和藹寬厚的長輩,在這兒關懷一個遠來投奔的可憐小輩兒,可緊接着話鋒一轉。
“說來,本不該提及此時,只是‘景兒’也拖不得了,早就到了該成親的年歲。”
“……景兒?”沉瑾做出一副錯愕模樣。
旁邊那小丫鬟碧荷也猛地愣住,景兒?老夫人口中的‘景兒’,那不是鄭煜景嗎!??
府中‘三爺’,鄭煜景,那可是個瘋子啊!
自打從前出了一些事兒,之後就瘋了!如今二爺鄭湘寧久住後山,也全是爲了三爺鄭煜景。
對外,這鄭煜景也僅僅只是身體不好而已,傳成個病秧子,可事實上,那何止是病秧子,何止是有病呀?
那是瘋!!是真的瘋!!……
甚至一瘋起來見人就殺,府中大夥兒都怕三爺,平時把後山當禁地似的,都恨不得遠遠繞着走。
可,這表小姐從前跟鄭家定親,定的不是鄭家大爺嗎?
聽老夫人這意思,咋還變成三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