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微光透過窗櫺,在略顯幽暗的密室內投下幾道斑駁的光柱。上官軒端坐於暗格之中,指節分明的手指輕輕敲擊着紫檀桌面,眼神銳利如鷹隼,不復昨夜的慵懶,反而透着一股蓄勢待發的鋒芒。他面前,一名身着玄色勁裝的黑魘衛單膝跪地,頭顱低垂,屏息凝神,靜待着主子的命令。
“既然他……”
上官軒的聲音低沉而玩味,打破了沉寂。
“想玩一場貓捉老鼠的遊戲,那本王,便奉陪到底。”
“啊?”
黑魘衛猛地抬頭,眼中是毫不掩飾的驚愕與難以置信。他幾乎以爲自己聽錯了。王爺……何時有這般閒情逸致陪人“遊戲”?
上官軒的目光倏然掃來,冰冷而鬼魅,如同實質的寒刃刺在對方身上。黑魘衛心頭劇震,瞬間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慌忙重新低下頭,整個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冷汗幾乎浸透內衫。在這位喜怒無常的主子面前,一絲一毫的逾矩都可能招致滅頂之災。
然而,預想中的雷霆之怒並未降臨。上官軒周身那股迫人的冷冽之氣竟奇異地收斂了,他隨意地揮了揮手,語氣帶着一種近乎漫不經心的慵懶。
“下去吧。”
“是!”
黑魘衛如蒙大赦,不敢有絲毫停留,迅速起身,躬身退出了密室,身影融入陰影之中,仿佛從未出現過。
暗格內重歸寂靜。上官軒向後靠入椅背,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袖口繁復的雲紋。晨光中李宸依那副警惕又強裝鎮定的模樣,那雙瞪圓了、藏着無數疑問和一絲倔強的眼睛,清晰地浮現在他眼前。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笑意,悄然爬上了他的嘴角,爲那張冷峻的臉龐平添了幾分柔和。但這笑意並未持續太久,很快,他的眉頭便微微蹙起,深邃的眸子裏翻涌起探究與算計的暗流。
“她不敢說……”
他低聲自語,指尖的敲擊聲又規律地響了起來,像是在敲打着一個未解的謎題。
另一邊,李宸依的住處。
李宸依手忙腳亂地系好最後一根衣帶,煩躁地抓了抓頭發。她環顧着這間華麗卻陌生的房間,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竄上心頭。
“該死的!到底怎麼回事?三天前到底發生了什麼?這裏的人……一個個都古裏古怪的!”
她咬着下唇,在鋪着厚厚絨毯的地上來回踱步,像一只被困在精致籠中的雀鳥。
腦海中不受控制地閃過上官逸那張帶着邪氣笑容的臉。
“連那個乖寶寶上官逸,恐怕都沒想象的那麼簡單吧!難道是腹黑男二……”
這個認知讓她更加不安。
“要不然……幹脆托盤而出算了?”
她停下腳步,對着空氣喃喃自語。
“坦白我什麼都不記得了,根本不知道我是誰?啊——這樣下去,哪受得了啊……”
這念頭剛冒出來,她自己就先打了個寒顫。
“可是!他能信嗎?萬一他覺得我是妖孽,或者另有所圖……”
她猛地抱住頭,使勁搖晃。
“把我燒了?沉塘?還是關進地牢嚴刑拷打?啊——!”
她不敢再想下去,光是腦補那些古裝劇裏的酷刑場景就讓她頭皮發麻。
就在這時,厚重的雕花木門發出“吱呀”一聲輕響,被人從外面推開了。
“你還來——!”
李宸依以爲是上官軒去而復返,心頭火起,猛地轉身就要發作。然而抬頭一看,卻是一個穿着灰布短衫、低眉順眼的年輕家丁,正小心翼翼地端着一個紅漆托盤進來,上面放着熱氣騰騰的粥點小菜。
“呃…不好意思啊!”
李宸依看清來人,尷尬地放下揮舞到一半的手臂,臉上擠出一個僵硬的笑容。
“我還以爲是……那個人呢!”
她試探着上前一步,放輕了聲音,帶着幾分討好和好奇。
“小哥,我想問下,剛才那個人……他到底是誰啊?……”
家丁仿佛沒聽見,也或許是根本不敢回應。他垂着眼,目不斜視地將托盤穩穩地放在房間中央的圓桌上,動作標準得像設定好的程序,全程不發一言。
“喂?”
李宸依不死心,又湊近了些。
“你聽見我說話了嗎?我就問問他是誰,這也不能說?”
她心裏嘀咕着王府規矩也太嚴了吧?
家丁置若罔聞,放好早餐,轉身就要退出去。
李宸依急了。這可能是唯一一個能問話的機會了!她下意識地伸手,一把抓住了家丁的胳膊。
“哎,你別走啊!我就問一句話……”
就在她手指觸碰到對方衣袖的刹那,一道冰冷、極具穿透力的聲音如同寒冰利箭,瞬間刺穿了房間內有些凝滯的空氣。
“在幹什麼?”
門口,上官軒不知何時去而復返,高大的身影擋住了大半光線,逆光而立,看不清表情,但那周身散發出的凜冽寒意,足以讓空氣都爲之凍結。
被抓着胳膊的家丁瞬間如遭雷擊,臉色“唰”地慘白如紙!他猛地掙脫李宸依的手,膝蓋一軟,“噗通”一聲重重跪倒在地,額頭狠狠磕在堅硬的地板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王爺饒命!王爺饒命啊!……”
家丁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帶着哭腔,身體篩糠般劇烈顫抖,仿佛下一秒就要昏厥過去。
李宸依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和家丁誇張的反應徹底“雷”懵了。她目瞪口呆地看着地上磕頭如搗蒜的人,又看看門口那道散發着強大壓迫感的身影。
“怎麼了?至於嗎?這就饒命了?我不過就問句話……”
她簡直無法理解這森嚴到令人窒息的等級制度。
看着家丁那副快要嚇死的模樣,李宸依一股正義感(或者說現代人的平等觀念)涌了上來。她顧不得害怕,幾步上前就要去扶那家丁。
“你起來!你沒錯!快起來!”
“求王爺饒命!求王爺饒命……”
家丁哪裏敢起,反而磕得更響,額頭甚至隱隱見了血色,聲音裏充滿了絕望的哀求。
上官軒的目光冷冷地掃過李宸依試圖攙扶的手,最終定格在她帶着明顯不服氣的臉上。他薄唇輕啓,吐出的話語不帶一絲溫度:“出去,領三十大板。”
“謝王爺不殺之恩!謝王爺!謝王爺!”
家丁如聞仙樂,劫後餘生般連聲道謝,連滾帶爬地就要退出去,仿佛那三十大板已是天大的恩典。
“憑什麼罰他?!”
李宸依終於忍不住了,怒火壓過了恐懼,她挺直了腰,毫不畏懼地迎上上官軒冰冷的目光。
“他犯了什麼錯?!是我問的他!你要罰罰我好了!”
李宸依說完就擋在男家丁身前,她覺得自己簡直是在跟一個不講理的暴君講道理。
上官軒看着它們“親密接觸”,他的視線如冰錐般刺向她,把她拉到一邊,聲音陡然又降了幾度,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殘酷。
“五十大板。”
“你!……”
李宸依氣得渾身發抖,指着他,一句“不講理”差點沖口而出;轉而想起自己撒嬌賣萌,於是立馬笑臉迎上。
“哥哥,你看你人美心善,就不要懲罰他了嘛……”
上官軒微微眯起眼看着李宸依。
李宸依放肆的勾住上官軒的脖子。
上官軒盯着她,一字一句,清晰地宣告着規則。
“再求情,一百大板。”
李宸依愣住。
“你……”
上官軒被李宸依勾着很享受,對着家丁低吼。
“還不滾出去……”
地上那家丁一聽,魂飛魄散,哪裏還敢耽擱,連滾帶爬地消失在門外,只留下一串驚恐的腳步聲。
房間裏只剩下兩人。空氣緊繃得如同拉滿的弓弦。
李宸依胸口劇烈起伏,狠狠瞪着上官軒,用眼神表達着無聲的控訴和憤怒,早就忘記了此刻的尷尬景象。
上官軒似乎並未在意她的怒火。
“還不鬆開?“
李宸依趕緊鬆開,倔強地扭過頭去,不再看他。
上官軒徑直走到圓桌旁,撩起袍角,姿態優雅地坐了下來。骨節分明的手指拿起筷子,仿佛剛才那冷酷的刑罰命令與他無關。他瞥了一眼兀自生悶氣的李宸依,淡淡開口,帶着不容抗拒的命令。
“過來。”
李宸依充耳不聞,依舊梗着脖子背對着他。
“再說一次”
上官軒的聲音不高,卻帶着一種沉甸甸的、令人心悸的力量。
“過來”
李宸依猛地轉過身,脫口而出。
“我憑什麼聽你的?”
話一出口,她自己都愣了一下。糟糕!這該死的現代人脾氣!她立刻意識到自己又踩雷了。
果然,上官軒執箸的動作微微一頓。他抬起眼,目光如寒潭深水,靜靜地落在她身上。那眼神裏沒有明顯的怒意,卻充滿了審視與……一絲極其罕見的意外?似乎從未有人敢如此直白地忤逆他。
李宸依被他看得頭皮發麻,後背瞬間滲出一層冷汗。強烈的求生欲讓她瞬間切換了表情和語氣。
“啊……哈哈……”
她幹笑兩聲,臉上迅速堆起一個極其“溫順乖巧”的笑容,小碎步挪到桌邊。
“過來!這就過來!王爺您說得對,吃飯要緊,吃飯要緊!”
她動作麻利地在離上官軒稍遠一點的凳子上坐好,雙手規規矩矩地放在膝蓋上,一副“我很聽話”的樣子。
上官軒的目光在她臉上逡巡片刻,那無形的壓力才緩緩散去。他沒再說什麼,重新拿起銀箸,慢條斯理地開始用膳。那身迫人的冷厲氣息,竟奇異地收斂了許多,側臉的線條在晨光中似乎也柔和了些許。
“咕嚕嚕——咕嚕嚕——”
就在這微妙的、帶着點尷尬的安靜時刻,一陣極其響亮、不合時宜的腸鳴聲,驟然從李宸依的肚子裏傳了出來,聲音大得在這寂靜的房間裏簡直像打雷。
李宸依的臉“騰”地一下紅透了,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上官軒執箸的手再次頓住。他緩緩轉過頭,看向恨不得把臉埋進胸口的李宸依,眉梢幾不可察地挑了一下,低沉的聲音裏似乎帶上了一絲極淡的、不易察覺的戲謔。
“怎麼?等着本王……喂你?”
“啊?”
李宸依猛地抬頭,對上他深邃的眸子,一時沒反應過來。喂……喂她?這王爺腦回路也太清奇了吧?
“啊?——哦哦哦!”
對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神,李宸依才猛地醒悟過來,手忙腳亂地抓起自己面前的筷子。
“不敢不敢!我自己來!自己來!”
她趕緊夾起一個小籠包塞進嘴裏,掩飾自己的窘迫,臉頰燙得厲害。
或許是肚子餓得實在厲害,或許是上官軒此刻看起來沒那麼嚇人了(至少沒立刻把她拉出去打板子),又或許是破罐子破摔的心態作祟,李宸依一邊埋頭苦吃,一邊膽子又漸漸肥了起來。
她嘴裏塞得鼓鼓囊囊,含糊不清地開口,眼睛還盯着桌上的點心。
“喂——我說,你到底是誰呀?總得有個稱呼吧?”
她頓了頓,覺得直接叫“喂”好像也不太合適。
“我總不能一直叫你‘喂’吧?怪不禮貌的。”
她刻意用一種輕鬆閒聊的語氣,小心翼翼地試探着。
上官軒放下銀箸,用餐巾優雅地拭了拭嘴角,目光落在她因咀嚼而一鼓一鼓的腮幫子上,平靜地回答。
“上官軒。年方二十五,尚未娶妻。”
他的回答清晰而正式,仿佛在報家門履歷。
“噗……咳咳……”
李宸依差點被嘴裏的食物嗆到。她好不容易咽下去,臉上露出一個有點賊兮兮、又有點慶幸的笑容,小聲嘀咕。
“好好好!沒結婚好!我可不想莫名其妙當小三,跟人搶男人,太掉價了……”
這完全是現代思維的吐槽。
“嗯?”
上官軒敏銳地捕捉到了她那句奇怪的嘀咕,眉頭微蹙,帶着明顯的疑惑看向她。
“你說什麼?‘小三’?搶男人?”
這些詞匯對他而言太過陌生和離奇。
“啊?沒!沒什麼!”
李宸依心裏咯噔一下,暗罵自己嘴快,趕緊擺手,努力把嘴裏的食物咽幹淨,含糊地搪塞過去。
“沒事沒事!就是……就是感嘆一下王爺年輕有爲!”
她趕緊轉移話題,問出了她最關心、也最容易暴露的問題。
“對了!那我……我是誰呀?我總該知道自己名字吧?”
她故作輕鬆,眼神卻緊緊盯着上官軒,觀察他的每一個細微反應。
上官軒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起來,如同探照燈般審視着她。
“你不知道你自己是誰?”
他的聲音低沉下去,帶着濃重的探究意味。
李宸依的心猛地一沉!
“完蛋了!說漏嘴了!”
她強作鎮定,臉上適時地浮現出茫然和一絲脆弱,微微搖頭。
“我……我好像……記不太清了……”
她決定先裝失憶,這是目前最安全的策略。
上官軒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許久,似乎在判斷她話語的真僞。最終,他眼中的銳利緩緩沉澱,歸於一種深沉的平靜。他緩緩開口,吐出一個名字。
“你叫李宸依。”
“李宸依……”
李宸依在心裏默念了一遍,暗暗鬆了口氣。
“還好還好!跟我本名一樣!省了適應新名字的麻煩。”
她緊接着,幾乎是脫口而出地追問。
“那……我家在哪裏?我家裏……可有父母?”
這個問題問出來,她的聲音裏不自覺地帶上了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渴望和忐忑。作爲孤兒,她內心深處始終埋藏着對父母親情的深切渴望。
上官軒再次愣住了。他看着李宸依眼中那份真切又帶着點脆弱的光芒,這與他所知的“李宸依”大相徑庭。他沉默了片刻,反問道。
“你……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
他的目光變得極其深邃,仿佛要看穿她的靈魂。
“三天前,究竟發生了什麼……”
李宸依立刻把頭搖得像撥浪鼓,眼神清澈(至少她努力表現得清澈)又無辜,甚至帶上了一點恰到好處的可憐兮兮。
“不記得了……一想就頭疼……”
她適時地揉了揉太陽穴。
上官軒看着她這副模樣,眸中神色變幻莫測。片刻後,他忽然抬起手,動作有些生疏,卻帶着一種不容拒絕的力道,輕輕揉了揉李宸依的頭頂。那觸感讓李宸依渾身一僵。
“先吃飯。”
上官軒收回手,語氣恢復了之前的平靜,卻似乎又多了點別的什麼。
“吃飽了,本王……帶你去個地方。”
李宸依不死心,追問道。
“那你剛才爲什麼要罰那個小哥?”
上官軒無聲回着她。
李宸依捕捉到一點小確幸,立馬湊上前。
“是不是因爲我拉他啊?!”
上官軒臉都被氣綠了。
“你!——”
李宸依已經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美滋滋的坐下吃飯。
上官軒看着此刻的李宸依,嘴角上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