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安靜得近乎詭異。
王城外牆前,藍光和黑霧在水中僵持,像兩股性格完全不同的潮水正面頂撞,誰都不肯先退。
陸湛向前邁出那一步,腳下那圈緩慢旋轉的潮渦隨之加快,海水順着他的意念一圈圈擰緊,凝成肉眼可見的水紋。
四臂怪物緩緩停下前進。
它盯着陸湛,眼窩裏的黑暗翻滾了一圈,像是終於把這個看上去還很年輕的人類,當回事了。
“王權……”
陸湛沒搭理它。
他抬手,手背上的三叉戟印記亮起一道清晰的光。
那光自皮下涌出,沿着指骨一路蔓延,在掌心匯成一個模糊輪廓——一截由純粹藍光構成的杖影。隨着五指握緊,杖影緩緩拉長,最終定形爲一柄大致與他身高相當的三叉戟。
杖身細長,紋路流轉,三叉尖端每一角都透出冷意。
不是實體,卻比任何武器都更“真實”。
礁斜了他一眼:“召得出來,說明這局權杖影子認你。”
“還以爲它會給我整點儀式感。”陸湛活動了一下手腕,“比如來一句‘朕準了’。”
“等你真把本體拔出來,可能會。”礁淡淡補刀。
四臂怪物低低笑了。
“玩具挺好看。”它四條手臂緩緩張開,“那就看看,你拿它能撐幾招。”
話音未落,它整個人突兀一沉。
原本還算分散的黑霧從四面八方往它身上回收,短短幾秒便將它整個人裹進一團極爲濃縮的黑暗裏。
那黑暗不像普通霧氣,更像一塊不停扭曲的深淵碎片。周圍海水一旦靠近,立刻被染成灰色,緊接着腐爛、崩解成無數細小黑粒。
“收束形態。”礁眉頭一挑,“看樣子它是認真的。”
“那正好。”陸湛道,“省得我追着它打。”
他右腳微沉。
腳下潮渦驀地擴散,宛如一圈圈推開的水紋。不同於往下拽的漩渦,這圈潮流反而朝外沖,把周圍海水硬生生頂開,逼出了一圈屬於他的“空域”。
在這片空域裏,水不再聽重力,只聽他的。
海皇領域——小範圍展開。
黑暗和藍光在那條界線上悄然碰撞,發出一陣細小的“滋滋”聲。
四臂怪物從黑暗中抬起頭。
它伸出一條手臂,五指張開。
那團深淵之暗像被扯開的一角,分出一條細長觸須,順着水流直直探向陸湛胸口——那裏藍紋的跳動,是它本能最想撕碎的目標。
“後退一步。”礁側身,短杖一抖,銀白扇面立在自己身前,劈開一部分散逸黑霧,卻沒有替陸湛擋那條觸須。
王族的第一戰,沒人能替。
陸湛沒有後退。
他甚至迎着那條觸須,又走近了一步。
“第一次認真用力,試試手感。”他低聲道。
三叉戟輕輕一轉,杖尾在水中劃出一個圓弧。
他整個人瞬間消失在原地——並不是真正的瞬移,而是借着水流,在自己的領域裏做了一次極快的位移。
下一秒,他已經出現在那條觸須的斜上方。
“潮汐·斷流。”
他握緊長戟,自上而下斬落。
看上去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劈砍動作。
可隨着三叉戟落下,周圍整片水域像被這一斬牽動,所有水流方向在極短時間內偏轉——原本指着他胸口撲來的那條黑暗觸須,瞬間失去了“承載”的流水,被三叉戟生生從中間斬斷。
“——嗤啦!”
觸須斷裂的一瞬,黑暗在斷口處炸開大片漆黑霧氣,卻在碰到領域邊緣時被削去一層。
四臂怪物發出一聲悶哼。
“有點意思。”它低聲道。
“彼此。”陸湛甩甩三叉戟,“看樣子深淵這邊,也不是全沒腦子。”
怪物四條手臂同時抬起。
這一次,它不再直接甩觸須,而是五指收攏,像是在掌心“捏碎”什麼。
大量黑霧在它掌心凝結,短短數秒便化成一柄柄細長黑色骨矛,矛尖銳利,矛身纏繞着密密裂紋。
“深淵骨矛。”礁瞳孔一縮,“被這個刺中,普通覺醒者就算不死,也會在痛裏被污染吞幹淨。”
“你現在說這個,是想讓我心理防線更牢?”陸湛側頭。
“是讓你知道別硬吃。”礁冷聲,“能躲就躲。”
“哦。”
陸湛剛應了一聲,四臂怪物已經完成攻擊。
十幾柄骨矛懸在它身周,下一刻——
“去。”
它一揮手。
骨矛破水而出,快得幾乎看不清軌跡,眨眼間刺穿陸湛領域外圈,直指他的咽喉、心口、小腹、膝關節等所有致命位。
每一柄,都足以重創。
陸湛沒“閃”,至少在旁人眼裏,他的動作稱不上閃避。
他只是抬了抬三叉戟。
“逆流。”
兩個字落下。
領域裏原本平穩旋轉的潮流,在這一刻忽然全部倒轉。
所有水的流向逆了一圈。
骨矛刺入領域的一瞬,前方的水像被人硬生生拉回去,帶着骨矛的軌跡往後拽。那些原本指着他關鍵部位的攻擊,在碰到他之前,方向就被生生擰彎,擦着他身側掠過。
仍有一柄骨矛頑固地直撲他的肩頭。
陸湛微微偏頭,三叉戟順勢抬起,杖身輕輕一磕。
“——咔。”
骨矛在接觸點炸開一圈裂痕,緊接着整根崩碎,被周圍水流卷走。
礁看在眼裏,忍不住低聲道:“你第一次開領域,就敢直接跟對方技法對扛?”
陸湛喘了一口,肩膀有點發沉。
“扛得住。”他說,“比在醫院那次穩定多了。”
話雖如此,他心裏清楚——這全是權杖預契後帶來的“基礎適配”。真和完全成形的深淵強者拼命,他這點權柄還不夠看。
現在的他,只是勉強有資格站在這片海上說話。
四臂怪物顯然也察覺到了。
它舔了舔幹裂的嘴唇。
“王權初醒,就敢在深淵力場面前逞能。”它咧嘴,“你們海皇系死在傲慢上的前輩,不少。”
它雙臂交叉於胸,另外兩條手臂按向更深的海底。
“那就讓你嚐嚐——你們曾經最驕傲的東西。”
“深淵·黑潮降臨。”
話音落。
整片水域猛地暗了一度。
不是光被擋住,而是——海水本身的顏色變了。
遠處深海方向,緩慢的洋流驟然加速,從海溝深處卷起一股巨大暗流。那暗流像一整片被染黑的海嘯,翻滾着壓了過來。
王城外正常的水色,正被一點點擠開、吞噬。
礁臉色一變:“它在引黑潮——再這麼攪,王城外層錨點會鬆!”
他短杖一揮,銀白扇面展開到極限,擋在黑潮一側,硬生生分流一部分壓力。
可黑潮不是普通海水,而是被深淵之力侵染過的死水。每一波拍在扇面上,都帶着腐蝕。
短杖符文一條條暗下去。
“別死扛一線。”陸湛皺眉,“分開打。”
“我若分開,會漏。”礁咬牙,“一旦有黑潮滲進王城基座,後果你兜不住。”
“那就黑潮交給我。”
陸湛吸了口水,胸口藍紋驀地亮起。
“你?”礁剛要反駁,就看見他腳下那圈潮渦一瞬間擴大好幾倍。
“不試怎麼知道。”陸湛道,“之前我只是隨手拎水,現在……至少知道往哪兒用力。”
他把三叉戟立在身前。
“從王城,到這片海——”
他低低道,像在對整片水域說話。
“聽我的。”
水在這一刻,微妙地動了一下。
不是外來的黑潮,而是——屬於這一帶的清水。
它們在黑暗下輕輕震動,從沉睡中被喚醒,對那枚王權印記做出遲到的回應。
陸湛舉起三叉戟,緩緩劃出一個幾乎看不見的弧。
“海皇領域——升水。”
頭頂水穹輕輕一顫,一圈圈漣漪自上而下擴散,像整片水都被往上托。
腳下的海水,也在悄悄“鼓起來”。
黑潮第一次遭遇正面阻力。
原本一路勢如破竹的暗流,被硬生生托出道凹口。
四臂怪物瞳孔一縮。
“你竟敢在我的黑潮裏,開你的領域?”
“你覺得,這片海只聽你們的?”陸湛反問。
他的聲音很平靜,卻帶着一種從骨子裏透出的倔。
黑潮像被逼到岔路口的河水,被迫繞過領域邊界,形成一圈圈憤怒的回流。
“礁。”
陸湛忽然開口。
“幹什麼?”礁咬着牙撐着。
“你不是總抱怨議會工資低?”陸湛道,“幫我把這些回流往外帶一帶,別讓它們來回砸城牆。”
礁愣了一瞬,隨即笑了:“你這是在指揮我?”
“現在這片水聽我的,你站在這片水裏,自然也得聽一點。”陸湛道。
“有道理。”
礁深吸一口水,短杖一抖。
他不再硬擋黑潮正面,而是略微側開,把扇面立在領域邊緣,與陸湛的潮流一起構出一個“弧面”。
黑潮涌上來,被領域托起,再被扇面一攔,先卸去一截力,又被下一圈潮流引着向外繞開。
原本直沖王城的黑潮,轉眼被拆成幾股,在外圈打圈,像一頭被拽住繮繩的猛獸,只能在指定區域裏發瘋。
四臂怪物臉色終於變了。
“海皇領域……就算只開一角,也敢擋黑潮?”
它聲音冷下來。
“你以爲,這樣就完了?”
四條手臂緩緩合攏。
被引偏的黑潮在它身後突然收攏成一團極爲密集的“心核”,所有死水、污染、腐蝕之力統統縮進一個點。
“那就給你們看看——深淵真正的形。”
那一點黑暗驟然收緊——
隨即猛地炸開。
沒有聲響,卻有一道極陰冷的波動,從爆點向四面八方擴散。
連正常海水都被凍了一下,緊接着開始染上一層淡淡的灰。
陸湛眼皮一跳。
“這是——”
“深淵‘源心爆’前兆。”礁的聲音第一次嚴肅起來,“它不想只污染了,是想直接在這片海撕開一塊深淵。”
“說人話。”
“它要在這兒,現場開一扇通往深淵本體的門。”礁道,“門一開,王城就不是被圍的問題,是——連根帶走。”
陸湛沉默一瞬。
然後,他握緊了三叉戟。
“好。”
他低聲。
“三成不夠,那就再借一點。”
“你借得動?”礁怔了一下。
“不會白借。”陸湛抬眼,看向那顆快速成形的源心,喉結滾了下,“借多少,將來還多少。”
“誰借給你?”礁下意識問。
“海。”
陸湛閉了閉眼。
體內藍紋再度亮起——這一次,亮得連皮膚外的人都能清楚看見。
王權印記在胸口飛快旋轉,像一枚縮小的潮汐圖,所有力量在其中匯聚、分流、重排。
遠處某條洋流突然改向。
更遠的暗流亦然。
以王城爲圓心,半徑數十裏內的海水,在這一刻都出現了細微的偏轉。
原本散在各處的潮流,此刻有一部分被抽離原軌道,緩慢而隱蔽地朝王城靠近。
“瘋了。”礁低聲,“你這是要把半片海的水,調成你的備用池?”
“只是借一借。”陸湛道。
他很清楚這意味着什麼——任何對海的強行牽引,都會被深淵識別記下。權柄不是白用的,每一次大規模調動,都等於在海圖上用紅筆畫了圈。
可他沒得選。
源心一旦炸開,他和礁撐不撐得住是後話,王城一定會被卷進去。
他抬起三叉戟,長吸一口水。
“海皇領域——封潮。”
四個字落下,王城周圍的海水忽然安靜了一瞬。
原本奔涌的潮流,在短短刹那全部失去方向,好像被看不見的手按住。
源心就在這片短暫“靜止”的水域裏劇烈跳動。
它還在積蓄力量,卻發現四周的水不再聽它號令,甚至開始一點點“遠離”它。
陸湛順勢一揮三叉戟。
領域外圈那一圈被他提前引來的外流猛地合攏,形成一個巨大無比的水環。
水環自外向內收縮,像一扇正在關上的巨門,把源心牢牢扣在正中央。
“礁。”
陸湛咬牙,聲音發緊,“幫我守外圈。”
礁看着那圈水環,眼裏閃過一種難以形容的復雜。
“你這是……要在深淵想開門的地方,先給它焊一道鎖?”
“反正門遲早有人開。”陸湛道,“先把這條縫焊死一點。”
“不怕焊着焊着自己炸了?”
“不試怎麼知道。”陸湛說,“大不了……多吐幾口血。”
他說着,已不再分心。
所有注意力都壓在那枚水環上。
源心瘋狂撞擊水環內壁,黑暗一圈圈往外滲,每往外侵蝕一點,就會腐掉一層水。
水環則不斷被腐、不斷被補、不斷被壓縮。
這是一場極危險的拉鋸。
稍有不慎,要麼源心突破封鎖,在王城旁開出一道深淵裂口,要麼水環撐崩,反噬回陸湛自己。
四臂怪物靜靜看着。
它沒有立刻上來硬拆,而是漸漸收斂自身氣息,眼窩裏的黑暗一點點壓到中心。
“牽着這麼大一圈潮汐,只爲了封我一枚源心。”
它慢慢道:“你在海皇系裏,也算瘋子。”
隨即,它笑了。
“不過,我喜歡。”
笑聲未散,它整個人忽然消失在原地。
下一瞬,它出現在源心另一側——水環外緣。
“你以爲,只要鎖住水,我就出不去?”
它伸手,指尖在水環表面輕輕一點。
那一點黑暗在接觸水的瞬間擴成一圈細細裂紋,像在水環上燙開了一圈傷。
“深淵,不需要水。”
“只需要一個‘口子’。”
礁的短杖幾乎是本能地擋過去。
銀白扇面擋在裂紋前,將新涌出的黑暗先壓下去一層。
“給我老實待着。”他冷冷道。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手臂在發抖——不是害怕,而是在這樣的污染密度前,他的肉身正被一點點磨損。
這時候,只要裏面那位稍微鬆手,整個封鎖都會瞬間崩盤。
“撐得住嗎?”陸湛咬着牙問。
“你先別死,我就撐得住。”礁冷聲回。
“行。”陸湛低笑一聲,“那——我們就賭一把。”
他猛地閉上眼。
原本繃緊的領域邊界,在這一刻反而鬆了一瞬。
四臂怪物眼睛一亮:“死了?”
話還沒說完,它就覺出不對。
那一瞬“鬆”的,並不是領域,而是——控制。
整圈水環在極短時間裏,從“被他死按着”變成了“順勢自己滾”。
感覺很像——
他先沿同一方向推了一百下,然後,最後一刻鬆開手,讓整套結構自己往前沖。
源心猛地一顫。
它原本只是在原地撞水環,此刻卻被一股突如其來的旋轉力扯住,開始在水環中以極快速度打圈。
旋轉越來越快。
快到連黑暗本身都被拉出淡灰色的尾巴。
“你——”怪物瞳孔驟縮。
“深淵門,是你要開。”
“那就先——轉你一圈再說。”
陸湛睜開眼。
三叉戟在他掌中往裏一勾。
“潮汐鎖·回旋。”
水環猛然一合。
源心在極限旋轉和擠壓下崩裂,一圈圈黑暗在水環內部互相撕咬、吞噬,最終在一聲悶爆中徹底湮滅。
刹那間,黑暗和藍光在王城外的海域裏短暫混成一團。
隨即,黑暗徹底退下。
潮水恢復了最初的顏色。
四臂怪物身體一滯。
它胸口浮出一個漆黑圓洞,裂紋延伸到肩和頸,裏頭空空如也,像被人從裏面撕走了一塊。
那是源心與它之間的牽連。
源心毀,它自身也被硬生生削掉了一截力量。
“你——”
它抬手死死按住胸口,眼窩裏的黑暗翻滾到極致。
“才握了影子,就敢拿深淵源力做文章。”它聲音發顫,不知是疼的還是氣的,“你以爲,這一回,是你贏了?”
“沒人真贏。”
陸湛長長吐出一口濁氣。
胸口藍紋暗了一截,三叉戟上的光也黯下去,但他仍直立着,雙腳牢牢踩在王城外的石板上。
“我只是——”
“讓你們知道。”
“王權,還在。”
四臂怪物盯着他看了很久。
很久。
最終,它緩緩後退。
黑霧重新在它身周匯聚,遮住那處猙獰傷洞。
“很好。”
它低聲道。
“那就,先到此。”
“祭品,味道不錯。”
“下次——我們深淵,會帶更大的胃口來。”
話落,它整個人向後退去,與身後黑霧一起緩緩沒入更遠的深海陰影。
那些原本躁動的黑影也隨之退走,像一群被召回巢穴的獵犬,從王城周圍一點點消失。
礁長長吐了口氣。
短杖折扇慢慢合攏,符文黯淡無光,顯然已經被逼到極限。
“這幫東西。”他嗤笑一聲,“算計不到好處,就立刻退。”
“不是退。”陸湛扶着三叉戟穩住,聲音有些發啞,“是換種方式來。”
“這片海,它們不會放過。”
“你也是。”礁看他一眼,“你今晚動用的權柄,已經足夠讓深淵那邊把你刻在名單第一行。”
“早刻了。”陸湛笑了下,“從我流出第一滴藍血那天起。”
他鬆開三叉戟。
杖影在他手中一點點虛化,最終化作一縷細光,重新沒入手背印記。
胸口藍紋亦緩緩暗下,只餘一圈淺光在皮下打轉。
“還能動?”礁問。
“能。”陸湛道,“不過現在去跟人吵打車費,可能會輸。”
“你以後大概率不用跟人吵車費。”礁淡淡安慰,“從這一戰起,你在議會那邊的評級,至少是‘世界級風險兼世界級資產’。”
“聽着像金融產品。”陸湛忍不住吐槽。
他抬眼看向王城。
原本略顯壓抑的水穹此刻安靜下來,光塔收斂了大半,只剩最靠近城心的一圈還在緩慢流動。
輔佐意識的虛影再一次出現在城門上方。
“外敵暫退。”
它掃了他們一眼,語氣平平:“王城將短暫下沉淺層,避免進一步暴露。”
“後繼者,暫離。”
“你會被送回江城近海。”
“議會駐點已收到信號,會在地面接應你。”
它頓了頓,看向陸湛:“你手裏的安寧之印,不要浪費。”
“我不會。”陸湛道。
“深淵不會放棄你。”虛影說,“議會也不會輕易信任你。”
“從今天起,你既是這片海的王族,也是所有勢力眼中的不穩定因素。”
“你想活下去,就只能——比他們更快。”
“我會的。”陸湛簡單回了一句。
他沒有再去問什麼“前任的結局”、“王城的秘密”。
這些事,現在都沒有母親的手術重要。
礁走到他身邊,拍了拍他肩:“走吧,陛下。”
“別叫這個。”陸湛皺眉。
“嘴上不要,身上卻把他們當年不敢用的招式全翻出來。”礁淡淡道,“你比很多‘陛下’都像那塊料。”
他頓了頓,又道:“回去後,我會替你在議會爭一條‘特別行動線’。你不用受普通覺醒者的條款約束,但相應地,你做的每一步,我們都會記在案上。”
“聽着像沒系安全帶,被警察全程跟車。”陸湛說。
“至少,你有車開。”礁道。
虛影抬手。
一圈光自王城大門緩緩擴散,把兩人包在中心。
周圍景象飛快後退,水穹、塔影、城牆全部被一層淡藍拉長成線,緊接着猛地一收——
王城,消失在視線之外。
……
江城近海。
深夜。
遠處漁船燈光在海面上搖晃,岸邊防波堤上傳來年輕人喝酒的吵鬧,還有偶爾被浪聲打碎的笑。
沒人知道,在離岸線幾海裏之外的深處,一道原本不屬於這裏的漩渦悄然閉合。
兩道人影被海水輕輕托起,從暗處慢慢浮上來。
陸湛率先破水而出。
夜風迎面灌來,帶着潮味和一點冷意。
他已經習慣在水裏呼吸,重新換成空氣時,反而有一瞬恍惚。
礁緊隨其後,抹了把臉上的海水,看了一眼遠處模糊的城市燈光,輕輕吐出一口氣。
“回來了。”
“暫時。”
岸邊,一輛車的燈閃了一下。
隨即,一道人影快步走來。
“第七行動小組?”那人壓低聲音,打量了礁一眼,“深淵污染指數已經回落,我們這邊以爲你撐不住了。”
“撐不住你也得等。”礁淡淡回敬,“王族在裏面沒出來之前,門不能關。”
那人目光落到陸湛身上。
看清他眼裏那一絲未完全散去的藍光時,他微微一怔。
“這位就是……”
“海皇系王族覺醒者,陸湛。”礁替他介紹,“目前已通過初級王權試煉,完成權杖影子預契。”
那人明顯愣了幾秒,很快又把表情收回來。
“議會已開緊急會議。”他說,“關於他的身份和安全級別,會在二十四小時內給出初步裁決。”
“我現在要去醫院。”陸湛開口。
那人一愣:“醫院?”
礁替他道:“他母親還在ICU等手術。”
那人下意識脫口而出:“這種時候你還管——”
話沒說完,就感覺兩道視線同時掃過來。
礁的目光冰涼。
陸湛的目光不凶,卻有種不容他把後半句說出口的力度。
“我們議會的人,是不是太習慣把‘大局’掛嘴邊?”礁淡淡道。
那人張了張嘴,終究把話咽回去。
“安寧之印呢?”礁問陸湛。
“在。”陸湛從懷裏摸出那枚拳頭大小的水晶。
夜色裏,水晶內部那一縷光流仍在緩緩旋轉,像一滴被定住的水。
“先去醫院。”礁對那人道,“你通知議會江城聯絡點,給江城市立醫院開一條安全綠色通道,一周內任何人不得動那棟樓的水系統。”
那人微微一怔:“你這是要——”
“是。”礁道,“在那棟樓外,再多撐一層。”
“至於你們怕不怕議會裏有不同聲音——”他冷笑,“那是他們的事。”
那人默默點頭。
“車在那邊。”他指向岸邊那輛黑色商務車,“我來開。”
陸湛沒推辭。
從這片海回去的路,他不想再看風景。
他只需要——
趕到病房門口。
……
江城市立醫院。
深夜的醫院比白天安靜,卻從未真正睡過。
急診室燈還亮着,擔架車在走廊裏穿梭,值夜的護士抱着文件打哈欠。偶爾有家屬從椅子上驚醒,看一眼牆上的鍾,又困倦地合眼。
ICU樓層外,燈光一如既往冷白。
陸湛走出電梯,腳步比過去任何一次都更穩。
胸口藍紋收斂得幾乎看不見,只有他自己知道,一道新的紋路在體內緩緩轉着。
“你真要在這裏用那枚印?”礁站在他身邊,壓低聲音,“從此,這棟樓的一部分,會被王權記住。”
“那正好。”陸湛說,“讓深淵也記住。”
“記住——這地方,不是它們能隨便伸手的地方。”
他說着,走到ICU外那塊之前布過海隕屏障的牆邊。
掌心攤開。
安寧之印緩緩浮起,內部光流開始加速。
“準備好了嗎?”
輔佐意識曾問過他——
“握住這道影子之後,你的每一步,都會有人在盯着。”
“你若只想給母親求安穩,大可以把它丟回海裏。”
——他沒丟。
他把安寧之印按在牆上。
“媽。”他在心裏說。
“接下來這條路,會很難。”
“但我去擋。”
水晶接觸牆面的一瞬間,整層ICU的燈光輕微閃了一下。
沒人注意到。
只有陸湛和礁——以及遠在深海裏的某些存在——感覺到了那一圈極淡的波紋,以這棟樓爲中心,向四面緩緩鋪開。
那是一層極薄、極輕,卻足以擋住大部分污染氣息的屏障。
和海隕屏障不同,它更柔軟,更偏向“安寧”,而不是“戰鬥”。
“從現在起,一兩個月內,這棟樓不會被深淵輕易染指。”礁看着那面牆,低聲道,“你至少給她爭來一次相對幹淨的手術機會。”
“剩下的,就看醫生和你母親自己了。”
陸湛點頭。
隔着厚厚玻璃,他再一次看到那張蒼白卻比之前安穩些的臉。
他伸手,輕輕貼在玻璃上。
和之前不同,這一次,玻璃另一側的某條“水線”,悄悄接入了他的潮汐之網。
不是去控制什麼,而只是——
在她的世界外面,多守了一層。
“我還活着。”他在心裏重復那句話。
“所以——”
“沒人能動她。”
夜很深。
樓外風吹動樹葉,遠處海面的潮聲隱約隨風傳來。
更遠的某處深海,一雙漆黑的眼睛緩緩閉上,又重新睜開。
黑袍人低頭,看着手裏那截破碎骨片——那是四臂祭司撤退前留下的一點殘魂。他伸出手指,輕輕在骨片上劃過。
“王權初醒,便能摧毀源心。”
他喃喃。
“這樣的成長速度,不適合被簡單獵殺。”
他抬頭,看向某個未知的方向。
“主上。”他低聲道,“我們也許——”
“不該只把他當祭品。”
“而該當作——”
“鑰匙。”
骨片在他指間碎成粉末,緩緩融入周圍的黑暗。
深淵的方向,傳來一聲模糊而漫長的回響。
像某種古老的意志,在睡夢中輕輕翻了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