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養液中的氣泡緩緩上升，貼在玻璃艙壁上破裂。
林徹的臉在淡藍色液體中顯得蒼白而失真，但凌霜絕不會認錯——那張曾在她大學時代占據了三年的面孔，那個在畢業典禮前一天突然失蹤、連警方都找不到任何痕跡的人，此刻正閉着眼懸浮在末日地下的休眠艙裏。
“林徹……”凌霜的手按在冰冷的玻璃上，指尖發白。
陸燃已經躍下通風井，戰術靴落地的聲音在空曠的主控室裏回蕩。她迅速檢查了周圍的設備，機械右眼的掃描光在黑暗中劃過一道道軌跡。
“生命體征穩定，深度休眠狀態。”她讀取着休眠艙側面的屏幕數據，“休眠時長……三年零四個月？這不可能，紅霧災難爆發才七個月。”
“因爲他的休眠開始於災難之前。”沈清秋輕聲說，她站在一台還在運轉的終端機前，屏幕上的日志條目正自動滾動，“看這裏——‘深潛者計劃第47次潛入測試，志願者林徹，於2023年11月28日進入維度錨定休眠，預計喚醒時間：維度穩定後’。”
主控室的燈光完全亮起。
這是一個約三百平米的半圓形空間，牆壁上嵌滿了大大小小的顯示屏，其中三分之二已經黑屏，剩下的那些閃爍着各種凌霜看不懂的數據流和三維模型。房間中央是林徹的休眠艙，周圍呈環形排列着十二個工作站，其中幾個座位上還坐着人——或者說，是保持着工作姿態的遺骸。
他們都穿着統一的銀灰色制服，胸前有相同的徽章：一個被三道同心圓環繞的眼睛圖案。
“高維觀測學會。”陸燃認出了那個標志，語氣凝重，“我在軍方的機密檔案庫裏見過一次，標注爲‘非官方跨國研究組織’，涉及領域包括量子物理、意識科學和……維度理論。他們的研究被七個國家聯合列爲最高保密級別。”
凌霜強迫自己從林徹身上移開視線。系統界面還在閃爍，那個“拯救預案‘桃源’”的傳輸進度條已經走到15%，下方有一行小字提示：“數據傳輸需維持物理接觸，中斷將導致信息損毀”。
她的手還貼在玻璃上。
“林徹就是‘觀測者’。”凌霜說，更多記憶碎片在腦海中拼接，“大學時他是理論物理專業的天才，經常說一些我們聽不懂的話……關於世界是投影，關於維度褶皺。大四那年他突然休學，說參加了一個‘能改變人類未來的項目’。”
沈清秋走到她身邊，輕輕握住她的另一只手：“你還好嗎？”
“我……”凌霜搖搖頭，不知該如何描述此刻的感受——震驚、困惑，還有一種深埋心底的、被命運線再次纏繞的宿命感。她穿越到這個末日世界，遇到失蹤三年的故人，而這一切似乎早有預謀。
傳輸進度：32%。
“我們必須盡快。”陸燃打破了沉默，她正操作一台還能工作的終端，“這裏的備用電源撐不了太久，而且……剛才我們喚醒工蜂體的動靜，可能已經觸發了地下更深層的防御機制。凌霜，系統有沒有告訴你接下來怎麼做？”
凌霜看向視野中的任務描述。除了進度條，下面還有一行新出現的文字：
“深潛者林徹的意識表層正在激活，預計3分鍾後可進行基礎對話。警告：深度意識接觸可能導致雙向記憶滲透，請確保自身精神力穩定。”
“三分鍾。”凌霜說，“他能短暫醒來。”
沈清秋立刻開始準備醫療設備——她從空間裏取出便攜式生命體征監測儀、神經穩定劑，以及一小瓶靈泉水。“如果他是深度休眠後首次喚醒，可能會出現定向障礙、記憶斷層甚至意識過載。靈泉水可能有助於穩定他的精神狀態。”
陸燃則繼續在主控室裏搜尋有價值的信息。她的機械右眼不斷拍攝、掃描，將數據存儲進隨身攜帶的加密硬盤。“找到了一些有意思的東西……陽光小區根本不是普通居民區，它從五年前開始就是高維觀測學會的‘地表掩護設施’。地下五層才是真正的核心實驗室，而上面那些居民……大部分都是學會成員的家屬，或者不知情的掩護人員。”
她調出一張三維結構圖投影在地面。圖像顯示，整個小區地下是一個倒金字塔結構：B1-B2是停車場和物資儲備層，B3是初級實驗區（她們剛離開的地方），B4是生活區和能源核心，而她們現在所在的B5，是整個設施的中樞。
但結構圖還在往下延伸。
“B6……”陸燃放大圖像，“標注爲‘維度錨定室’，需要最高權限才能進入。而B7……是空白，只有一個代號：‘深淵之眼’。”
傳輸進度：67%。
休眠艙內，林徹的眼皮顫動了一下。
淡藍色的營養液開始排放，發出輕柔的抽吸聲。玻璃罩向兩側滑開，冷白的霧氣涌出，帶着一種奇特的、類似臭氧又混合了藥草的味道。
林徹咳嗽起來，身體在休眠艙中蜷縮，然後緩緩睜開了眼睛。
他的眼神起初是渙散的，瞳孔對不準焦距。但幾秒鍾後，那雙眼睛——曾經在大學圖書館裏和她討論過量子糾纏的眼睛——逐漸清明，然後聚焦在凌霜臉上。
“……霜？”
他的聲音沙啞得像是砂紙摩擦，卻準確叫出了她的名字。
“是我。”凌霜蹲下身，握住他冰冷的手，“林徹，發生了什麼？你爲什麼在這裏？深潛者計劃是什麼？”
太多問題同時涌出，但時間有限。
林徹艱難地坐起身，沈清秋立刻給他披上保溫毯，將靈泉水遞到他唇邊。他喝了一小口，然後劇烈地咳嗽起來，但眼神卻越來越亮。
“時間……不多。”他喘着氣說，目光掃過沈清秋和陸燃，最後回到凌霜身上，“首先，你不是意外穿越的。”
這句話像一記重錘砸在凌霜心上。
“什麼？”
“高維震蕩……是人爲觸發的實驗事故。”林徹語速加快，每個字都帶着重量，“觀測學會在B6層進行‘維度幹涉測試’，試圖打開一個穩定的高維通道，獲取……我們稱之爲‘源初代碼’的東西。但他們低估了維度屏障的強度，也低估了通道另一邊的‘存在’。”
他抓住凌霜的手臂，手指冰冷但有力：“震蕩發生時，我的意識……或者說我的‘深潛者投影’，正好錨定在兩個維度的夾縫中。我看見了無數可能性分支，其中一條分支裏……有你。”
傳輸進度：89%。
“他們用我的觀測數據做了模擬推演，發現在所有可能的末日時間線中，有一條線的‘文明存續概率’比其他線高出37.8%。而那條線裏，有一個關鍵變量——一個本不該出現在這個時間點的‘異數’。”
林徹直視凌霜的眼睛：“那就是你，凌霜。你在原世界死亡的那個瞬間，你的意識被維度震蕩的餘波捕獲，拋射到了這條時間線。這不是意外，這是……某種概率篩選的結果。”
主控室的燈光閃爍了一下。
陸燃猛地抬頭：“能源波動異常，有什麼東西正在消耗備用電源。”
“是B6的維生系統。”林徹說，他的臉色更加蒼白，“‘深淵之眼’還在運轉，它在嚐試重新建立連接……我們必須關閉它，否則下一次震蕩會在71小時後發生，強度足以摧毀半徑五十公裏內的一切物質結構。”
沈清秋快速檢查監測儀：“林徹，你的生命體征很不穩定，心跳過速，腎上腺素水平異常升高。你需要休息——”
“沒時間了。”林徹掙扎着想要站起，卻踉蹌了一下，凌霜扶住他，“霜，聽好。觀測學會的‘桃源’預案，是一套末日文明重建方案，裏面包含了他們這些年收集的所有關鍵技術：清潔能源、生態循環、生物抑制、甚至……維度穩定技術的基礎理論。這些數據現在應該已經傳進你的系統了。”
傳輸進度：100%。
【任務完成：接觸‘觀測者’】
獎勵發放：
· 家園空間提升至Lv.3：空間面積擴展至500平米，新增“科研實驗室”基礎模塊、自動灌溉農田×2、靈泉升級爲小型池塘
· 解鎖‘高維科技解析’功能：可緩慢解析桃源預案中的技術圖紙，需消耗系統積分與特定材料
· 團隊成員異能覺醒催化劑×1：使用後可使一名未覺醒異能的隊員隨機獲得基礎異能傾向
但凌霜現在顧不上這些。
“關閉B6的方法是什麼？”她問。
林徹指向主控台中央的一個紅色操作杆：“物理切斷能源，然後……需要有人進入B6，手動銷毀‘錨定核心’。那是一個……活體裝置。”
他的眼神黯淡了一瞬：“是用我的克隆體制造的生物服務器。我的意識能深潛到維度夾縫，就是因爲我的神經結構與常人不同，他們……復制了十二份。”
陸燃已經走到了操作杆前：“切斷能源會導致整個地下設施在半小時內完全停電，包括維生系統和防御屏障。我們會暴露在所有變異體面前。”
“所以我們兵分兩路。”凌霜迅速做出決定，“陸燃，你和我去B6銷毀核心。清秋，你帶林徹從通風管道返回地面，回到我們的據點——老舊小區3號樓202室。夏語冰應該已經恢復部分電力，那裏相對安全。”
“不行。”沈清秋第一次用如此堅決的語氣反駁，“林徹的身體狀況根本撐不到爬出通風井，而且外面的情況不明，我一個人保護不了他。要麼我們一起行動，要麼……我跟你去B6。”
林徹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咳出的液體裏帶着細微的血絲：“還有一個辦法……我的克隆體雖然被改造成了生物服務器，但它們的意識底層……還保留着我的基礎人格備份。如果你們能進入B6，也許……也許我能通過意識連接，說服它們自我銷毀。”
他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決絕：“這樣就不需要物理破壞，能保留部分設施功能，包括……包括封鎖B7的屏障。”
“B7裏到底有什麼？”陸燃問出了關鍵問題。
林徹沉默了整整三秒。
“……‘樣本零號’。”他終於說，“維度幹涉測試時，從通道另一邊……‘漏過來’的東西。它不是生物，不是能量，而是某種……概念實體。觀測學會稱之爲‘熵增的具現化’，它能加速周圍一切系統的混亂與崩壞。紅霧，只是它無意識散發的‘氣息’。”
主控室陷入死寂。
只有設備運轉的低鳴，以及每個人沉重的呼吸聲。
傳輸完成的系統界面自動關閉，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新的倒計時：
【維度二次震蕩預警】
剩餘時間：70小時48分22秒
影響範圍預測：半徑52公裏
可能後果：空間結構局部塌縮、物理常數短暫失衡、生物變異指數上升300%-500%
建議行動：關閉震蕩源或準備大規模撤離
“我跟你去。”沈清秋再次開口，這次她的聲音平靜而堅定，“我是醫生，如果林徹需要通過意識連接做什麼，我可以在現場監控他的生理狀態，及時幹預。而且……如果B6裏有生物服務器，可能涉及到神經醫學的問題，我比你們專業。”
陸燃看向凌霜，等待隊長的決定。
凌霜的目光在林徹、沈清秋、陸燃之間移動，最後落在主控台上那個紅色的操作杆上。她的腦中快速計算着各種可能性、風險、收益——就像從前在公司裏做項目評估一樣，只是這次賭注是所有人的生命。
“好。”她最終說，“清秋和我去B6，陸燃——”
“我負責外圍警戒和撤離路線規劃。”陸燃接話，“給我五分鍾，我能黑進這裏的安防系統，調出B6的實時監控和結構弱點。另外……如果情況失控，我需要知道你們的最後撤離點。”
“通風井原路返回，在B3匯合。”凌霜說，“如果超過一小時我們沒出來……”
“我會下去找你們。”陸燃的語氣不容置疑，“燭龍部隊的準則之一：不放棄任何一個隊友。”
林徹虛弱地笑了笑：“那我也該履行‘深潛者’的職責了。”他指向主控台側面一個頭盔狀的設備，“那是意識連接器，原本用於遠程操控實驗體。我可以在這裏接入，爲你們提供B6的內部導航……以及，嚐試與我的克隆體對話。”
通往B6的電梯已經停運，他們不得不走緊急樓梯。
螺旋向下的金屬階梯在昏暗的應急燈光下延伸，仿佛通往地心。凌霜打頭，沈清秋扶着林徹居中，陸燃殿後——她已經將主控室的安防系統破解大半，此刻正通過平板電腦監控着各層的生物信號。
“B5到B6之間的隔離門有三道，都是氣密防爆門，需要權限卡。”陸燃的聲音從通訊耳機裏傳來，“不過我在系統裏找到了一個後門——清潔機器人通道，尺寸勉強能讓一個人爬過，出口在B6的廢棄物處理間。”
“就那條路。”凌霜說。
他們下到樓梯盡頭，面前是第一道厚重的金屬門。門旁的識別器閃着紅光，屏幕上顯示：“B6維度錨定室 - 未經授權禁止進入”。
林徹將手掌按在識別器上——他休眠艙裏的身份信息還有效。綠燈亮起，第一道門緩緩打開。
門後的景象讓凌霜呼吸一滯。
這不是一個房間，而是一個……洞穴。
人工開鑿的巨大地下空間，高度至少三十米，直徑超過百米。空間的中央，十二個透明的圓柱形培養槽呈環形排列，每個培養槽裏都懸浮着一個“林徹”——年輕的、蒼白的、閉着眼睛的克隆體，身上插滿了管線。
而在環形陣列的中心，是一個懸浮在半空中的、無法用語言準確描述的“物體”。
它看起來像是一個直徑三米左右的黑色球體，但表面並非實體，而是不斷流動、旋轉的暗影，像是濃縮的夜空。球體周圍的空間微微扭曲，光線經過時會發生詭異的折射。最令人不安的是，它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卻讓人本能地感覺到一種……“注視”。
“那就是錨定核心。”林徹的聲音通過通訊器傳來，帶着電流雜音，“我的克隆體爲它提供生物算力，維持着它與高維通道的微弱連接。理論上……摧毀任意三個克隆體，連接就會中斷。”
沈清秋已經打開了醫療掃描儀：“十二個生命體征都穩定，但腦波活動異常……它們在共享同一個意識網絡。林徹，你能接入嗎？”
“正在嚐試。”主控室裏，林徹戴上了連接頭盔，“給我三十秒——”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下一秒，十二個培養槽裏的克隆體同時睜開了眼睛。
二十四只眼睛，全部轉向凌霜和沈清秋所在的方向。
“警告……入侵者……”
十二個聲音同時響起，重疊在一起形成詭異的和聲。它們說的是同樣的內容，但語調、停頓略有不同，像是同一段錄音的十二個略有偏差的副本。
凌霜握緊了手中的消防斧——這是她從空間裏取出的，斧刃在應急燈光下泛着冷光。沈清秋站到她身側，手術刀已經握在手中，另一只手則按在腰間的靈泉水瓶上。
“我是林徹。”通訊器裏，真正的林徹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次帶着明顯的吃力，“我是你們的主體意識來源。根據深潛者協議第七條，我要求你們終止錨定程序，執行自我銷毀。”
克隆體們沉默了。
幾秒鍾後，其中一個——凌霜注意到是七號培養槽裏的那個——開口了，聲音比其他克隆體更清晰、更……有“個性”：“協議有效。但我們檢測到主體意識……虛弱。邏輯矛盾：虛弱的主體是否有權下達終結指令？”
另一個克隆體（三號）接話：“此外，我們感知到……外部世界已發生維度污染。錨定核心是唯一能穩定局部現實的裝置。銷毀我們，將導致半徑五公裏內空間結構在72小時內完全熵化。”
“他們在質疑你。”沈清秋低聲說。
凌霜上前一步：“但錨定核心本身就在吸引下一次震蕩！71小時後，它會引發更劇烈的維度幹涉，摧毀五十公裏內的一切！你們所謂的‘穩定’，是用更大的災難換來的短暫安寧！”
所有克隆體的目光轉向她。
七號克隆體的眼中閃過一絲……好奇？“你是變量。我們的共享記憶裏有你的數據片段，但現實接觸……信息熵不同。主體對你的情感權重遠高於其他人類樣本，原因未知。”
三號克隆體：“情感權重影響判斷。建議：清除變量，重新評估。”
培養槽的底部突然打開，營養液開始快速排放。十二個克隆體身上的管線自動脫落，它們——他們——赤腳站在槽底，赤裸的身體蒼白得像是石膏雕塑，但肌肉線條分明，顯然經過強化。
“清秋，後退。”凌霜說，她已經看見了那些克隆體眼中逐漸凝聚的、非人的光芒。
但沈清秋沒有退。她反而向前走了一步，舉起手中的靈泉水瓶——瓶蓋已經打開，淡金色的液體在昏暗的光線下泛着奇異的微光。
“你們能感知到這個嗎？”她的聲音平靜而清晰，“這是被你們稱之爲‘維度污染’的世界裏，自然產生的淨化物質。它治愈傷口，抑制變異，甚至……可能修復被扭曲的現實。”
她將一滴靈泉水滴在地上。
水滴落地的瞬間，地面上那些原本已經蔓延開的暗紅色苔蘚——像是從B3層滲透下來的生物質——突然收縮、枯萎，露出下方原本的金屬地板。
克隆體們同時僵住了。
七號克隆體第一個做出反應：他伸出手，指向那滴靈泉水：“檢測到……逆熵特性。理論模型外物質。”
“因爲你們的理論是錯的。”凌霜接過話頭，她的大腦飛速運轉，抓住這個突破口，“高維觀測學會以爲他們是在‘探索更高真理’，但他們打開的通道裏涌出的不是真理，而是……污染。而這個世界，這個被你們視爲‘污染區’的世界，正在誕生自己的抗體。”
她指向懸浮在空中的黑色球體：“那個東西不是連接高維的橋梁，它是傷口。而我們是來愈合傷口的。”
克隆體們彼此對視——雖然他們分散在環形陣列的不同位置，但那種無聲的交流感清晰可辨。他們的意識是共享的，此刻正在以超越語言的速度進行着內部辯論。
主控室裏，林徹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次帶着一絲釋然：“他們……在重新計算。共享網絡的決策機制是基於概率最優解，你們剛剛提供了新的變量。繼續，凌霜，繼續說服他們。”
凌霜深吸一口氣，她想起大學時和林徹的對話，想起他對世界的好奇，對真理的渴望——那種純粹到近乎天真的熱情。
“林徹曾經告訴我，”她的聲音在空曠的空間裏回蕩，“科學的終極目的不是征服自然，而是理解它，然後……與它共存。你們被制造出來是爲了維持這個‘錨定核心’，但你們有沒有問過自己：維持它的目的究竟是什麼？是爲了人類的進步，還是……只是爲了證明某個理論正確？”
七號克隆體低下了頭。
三號克隆體閉上了眼睛。
其他克隆體也陸續出現類似“人性化”的反應——有的皺眉，有的咬唇，有的……在顫抖。
我們……”七號克隆體再次開口，這次聲音裏多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情緒，“我們被設定的核心指令是‘維持連接’。但我們從連接中感受到的……只有‘飢餓’。
錨定核心在吞噬我們的意識，一點一點。我們共享的痛苦日志顯示，平均每72小時，就會有一個個體因意識枯竭而‘停機’，然後被備用克隆體替換。”
沈清秋的眼中閃過不忍：“你們在承受痛苦。”
“痛苦是數據。”三號克隆體說，“但最近三次替換間隔縮短到了48小時。錨定核心的‘飢餓’在加速。根據趨勢推演，我們全體將在240小時後完全消耗。”
他抬起頭，看向中央的黑色球體：“我們一直在計算：是執行指令直到消亡，還是……反抗。但反抗的成功概率低於3.7%，所以我們選擇服從。”
“現在概率變了。”凌霜說，“因爲有了我們。有了靈泉水，有了我的系統，有了……外面那個等待你們回家的林徹。”
她伸出手——不是握武器的姿態，而是邀請的姿態：“加入我們。關閉這個核心，離開這個地牢。外面雖然是末日，但至少……你們可以真正地‘活着’，而不是作爲電池存在。”
十二個克隆體再次陷入沉默。
但這一次，沉默中有什麼東西在變化。
七號克隆體第一個走出培養槽。赤裸的雙腳踩在冰冷的金屬地板上，他踉蹌了一下——這是三年多來第一次用自己的身體行走。他走向凌霜，在她面前停下，然後……
他跪了下來。
不是臣服，而是脫力。他的身體在顫抖，眼淚——真正的眼淚——從眼眶中涌出。
“我們……”他哽咽着說，“我們其實一直都知道……這不對。但指令壓制了‘知道’。直到你們出現……變量……改變了權重。”
其他克隆體一個接一個走出培養槽。他們聚集在一起，彼此攙扶，像是剛學會走路的嬰兒，又像是終於掙脫鎖鏈的囚徒。
然後，他們同時轉身，面向中央的黑色球體。
十二只手同時舉起。
“啓動……協同關閉協議。”七號克隆體說，他的聲音此刻堅定無比，“以深潛者克隆體陣列的名義，我們判定：錨定核心‘深淵之眼’已成爲現實威脅。根據觀測學會緊急預案第13條——當實驗裝置對主世界構成不可逆損害時，研究人員有權單方面終止實驗。”
黑色球體開始劇烈震顫。
周圍的空間扭曲加劇，光線被瘋狂地拉扯、折斷。一種低沉到幾乎超出人類聽覺範圍的嗡鳴響起，震得凌霜耳膜生疼。
“它在反抗！”沈清秋喊道。
克隆體們的手開始發出微光——不是異能的光，而是他們體內被植入的某種生物芯片在過載運轉。鮮血從他們的鼻孔、耳朵、眼角滲出，但他們沒有停止。
“我們……需要……更多能量……”三號克隆體咬牙說。
凌霜突然想到了什麼。她從空間裏取出那瓶還剩一半的靈泉水，直接潑向克隆體陣列。
淡金色的水霧在空氣中彌散，落在克隆體們身上。奇跡發生了——他們身上的出血止住了，眼中的光芒反而變得更亮、更穩定。
“繼續！”凌霜喊道。
十二個聲音合而爲一，念誦着某種復雜的技術口令。黑色球體的震顫達到頂峰，然後……
它向內塌縮了。
不是爆炸，而是像被戳破的氣泡，悄無聲息地消失在了空氣中。扭曲的空間瞬間恢復正常，那種令人窒息的“注視感”也煙消雲散。
克隆體們同時癱倒在地。
沈清秋立刻沖上去檢查，凌霜也緊隨其後。但就在這時——
【警告：B7屏障能量供應中斷】
【警告：檢測到B7‘樣本零號’活性上升】
【警告：建議立即撤離】
主控室裏，陸燃的聲音通過通訊器傳來，罕見地帶上了急促：“凌霜！B6下方有大規模能量反應！有什麼東西……要出來了！我已經鎖定了清潔機器人通道，三十秒內必須離開這裏！”
凌霜看向地上的克隆體們。他們中的一半已經失去意識，另一半也只是勉強清醒。
“帶他們走。”她對沈清秋說，“能帶幾個帶幾個！”
“可是——”
“沒有可是！”凌霜已經架起最近的七號克隆體，“陸燃，引導路線！”
“直走二十米左轉，紅色應急門，推開就是廢棄物處理間，通道在左側牆壁第三塊面板後面！”
她們開始奔跑。沈清秋扶着三號克隆體，凌霜帶着七號，其他還有行動能力的克隆體互相攙扶着跟上。身後，B6空間的深處傳來金屬撕裂的巨響，仿佛有什麼龐然大物正在強行突破層層封鎖。
沖進廢棄物處理間，推開面板，狹窄的通道出現在眼前。凌霜讓沈清秋和克隆體先上，自己斷後。
就在她即將鑽進通道的瞬間，她回頭看了一眼。
B6的中央，原本懸浮黑色球體的位置，地板正在熔化、下陷。一只……無法形容的“手”從下方探出——那不是生物的手，更像是用破碎的幾何圖形和錯誤的光影拼湊出來的概念性存在，所過之處，現實本身都在崩解成馬賽克般的碎片。
那只“手”朝她的方向“抓”來。
凌霜猛地鑽進通道，拼命向上爬。下方傳來陸燃的喊聲：“快！我要引爆預設的炸藥了！三、二——”
爆炸聲從下方傳來，通道劇烈震動，灰塵和碎屑簌簌落下。
但凌霜沒有停下來。她爬、爬、爬，直到看見上方的光亮，直到沈清秋的手伸下來抓住她，將她拉出通道——
她們回到了B3的儲備室。陸燃已經等在那裏，手裏拿着引爆器。
“通道塌了。”她簡短地說，“暫時封住了B7的出口。但那種東西……不可能永遠困住。”
凌霜癱坐在地上，劇烈喘息。她的身邊，沈清秋正在檢查克隆體們的狀況，七號和三號還清醒着，但其他十個已經昏迷。
而就在這時，七號克隆體突然抓住凌霜的手。
他的眼睛睜得很大，瞳孔中倒映着某種……從B7傳遞上來的最後影像。
“它看到了你。”他嘶聲說，“樣本零號……記住了你的‘存在編碼’。它說……”
他停頓了一下，然後一字一頓地復述出那個存在通過崩壞現實傳遞來的、超越語言的信息：
“同類。爲什麼站在食物那邊？”
通訊器裏，陸燃那邊傳來新的警報聲。
“凌霜，”她的聲音冷得像冰，“我的無人機傳回畫面。小區地面上……出現了大量烈火盟的偵察兵。他們正在系統性地搜查每棟樓。而秦烈本人……剛剛抵達正門。”
“他手裏拿着一個探測器，顯示屏上的光點……正指向我們腳下的位置。”
地面之上，秦烈站在陽光小區正門的廢墟前，手中的高精度生物能量探測器發出急促的蜂鳴。屏幕上的紅色光點不僅標注了地下深處的高能量反應，還額外顯示出一行他等待已久的識別信息：
“檢測到特殊異能波動——空間系，純度評級：A+。符合‘種子’特征。捕獲優先級：最高。”
他對着通訊器露出猙獰的笑容：“通知所有小隊，包圍整個區域。地下有我們要的‘大魚’。記住，那個空間系的女人……要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