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伸出來。”
沈硯之的聲音,像是在極度忍耐之後,從齒縫間擠出來的一縷冷氣,帶着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破罐子破摔般
的無奈。
林小滿正低頭對着自己那根無辜的中指吹氣,上面一個新鮮的、紅豔豔的針眼正往外冒着細小的血珠。聽到這句
話,她愣了一下,抬起頭,眨巴着眼睛看着沈硯之,一臉無辜:“啊?”
她看到沈硯之那張俊美無儔的臉上,覆蓋着一層薄薄的寒霜。他的嘴唇抿成一條冷硬的直線,眉心緊鎖,仿佛正在
做一個極其艱難、且違背祖宗的決定。那副樣子,不像是要教她刺繡,倒像是準備親自押送她去刑場。
“我再說一遍,手伸出來。”沈硯之的語氣加重了幾分,眼神卻固執地避開了她的臉,落在了她面前那塊除了血點子
什麼都沒有的繡布上。
林小滿的腦子轉了八百個彎。
這是……要親自上手了?
她看着自己那已經快被扎成篩子的十根手指,又看了看沈硯之那雙骨節分明、幹淨修長的手,覺得這筆買賣不虧。
“哦。”她乖巧地應了一聲,將自己那只“傷痕累累”的右手,試探性地伸了過去。
在她的指尖即將觸碰到他的一瞬間,沈硯之的身體明顯地僵硬了一下,仿佛她伸過來的不是手,而是一塊燒紅的烙
鐵。他深吸了一口氣,似乎在給自己做最後的心理建設,然後才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她
的手腕。
他的動作又快又急,力道也有些大,像是在抓捕一個逃犯。
林小滿的手腕很細,被他這麼一握,幾乎能感受到他掌心那因爲緊張而微微發燙的溫度,以及那不同於外表冰冷、
帶着少年人蓬勃生命力的肌膚觸感。
這是他們之間,第一次如此清晰而直接的、帶有目的性的肢體接觸。
空氣,在這一刻變得有些微妙。
晚霞的光芒從窗外斜斜地照進來,將兩人籠罩在一片溫暖而曖昧的橙紅色光暈裏。空氣中,皂角的清香混雜着淡淡
的血腥味,形成了一種奇異的氣息。
沈硯之的呼吸,亂了一拍。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掌心下的肌膚是何等細膩溫軟,與他常年握筆習字而生出薄繭的手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那
觸感,像是一股微弱的電流,從他的掌心一路向上,直沖天靈蓋,讓他那顆好不容易才用聖賢書鎮壓下去的心,又
開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
他不敢低頭看,甚至不敢用餘光去瞥。他只能強迫自己將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教學”這件事上。他抓着林小滿的
手,將那根被她捏得奇形怪狀的繡花針調整好角度,然後用一種極其僵硬的、公事公辦的語氣說道:
“看清楚。刺繡之道,在於腕動而指不動。針入布,需垂直,力道要勻……”
他一邊說,一邊引導着她的手,將針穩穩地刺入繡布,再從另一端拉出。一個標準的、小巧的平針,就這麼誕生
了。
林小滿全程沒有說話,只是安安靜靜地感受着手腕上傳來的力道和溫度。她側着頭,目光灼灼地看着沈硯之。
他的側臉在霞光下,線條完美得像一尊精心雕琢的玉像。長長的睫毛低垂着,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陰影。那雙總是帶
着審視和戒備的眼睛,此刻因爲極度的專注而顯得格外深邃。只是,那已經紅得快要熟透的耳根,徹底出賣了他內
心的不平靜。
這家夥……原來是個純情傲嬌到這種地步的紙老虎。
林小滿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勾起一個狡黠的弧度。
這麼好的機會,要是不做點什麼,都對不起系統給她的“沙雕”人設。
“硯之哥哥。”她突然開口,聲音又軟又甜,像一塊裹了蜜的糖糕。
沈硯之的手一抖,針尖差點扎偏。他沒有應聲,只是緊了緊握着她手腕的力道,試圖用沉默來抵抗這種“精神污
染”。
林小滿完全不在意他的冷漠,自顧自地說道:“你的手好暖和啊。”
沈硯之的身體又僵硬了一分。
林小滿再接再厲,用空着的左手,輕輕地戳了戳他緊繃的手臂肌肉:“硯之哥哥,你教得真好。我感覺我好像突然打
通了任督二脈,對刺繡的底層邏輯有了全新的認知。”
“閉嘴。”沈硯之終於忍不住了,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他的聲音沙啞,帶着一絲壓抑的、惱羞成怒的意味。
“哦。”林小滿乖巧地應了一聲,然後用一種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氣泡音般的音量,在他耳邊輕聲說道:
“硯之哥哥,我忽然有個想法。”
她一邊說,一邊用自己那只被他握着的手,反客爲主地、用指尖在他的掌心裏,輕輕地、慢慢地,畫了一個小小
的、歪歪扭扭的圖案。
沈硯之的身體,如遭雷擊,瞬間定格。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那柔軟的指尖在他掌心劃過的軌跡。那是一個……心的形狀。
“想給你我的小心心,你要不要?”
林小滿的聲音,像魔鬼的低語,又像妖精的呢喃,帶着致命的、讓人無法抗拒的蠱惑,精準地鑽進了他的耳朵裏。
“啪!”
沈硯之像是被燙到了一樣,猛地鬆開了手,整個人觸電般地向後彈開,踉蹌了兩步才站穩。他那張原本只是泛紅的
臉,此刻已經紅得如同晚霞本身,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着林小滿,那眼神裏,是全然的震驚、羞憤,以及一種他自己都無法理解的、鋪天蓋
地的慌亂。
“你……你……你不知羞恥!”他憋了半天,才從喉嚨裏擠出這麼一句毫無殺傷力的斥責。
林小滿看着他這副快要原地爆炸的樣子,心裏樂開了花。她托着下巴,好整以暇地欣賞着他的窘態,臉上的笑容天
真又無辜,仿佛剛才那個大膽“示愛”的人根本不是她。
她歪了歪頭,目光從他通紅的臉,緩緩下移,落在他挺直的鼻梁上,眼神裏充滿了探索欲。
“硯之哥哥,你的鼻子好挺啊。”她用一種純粹欣賞藝術品的語氣說道,“好想……在你的鼻梁上滑滑梯哦。”
“……”
滑……滑滑梯?
如果說“小心心”是精神層面的暴擊,那這句“滑滑梯”,就是物理層面的、具象化的、讓沈硯之CPU徹底燒毀的終極一
擊。
他感覺自己的大腦已經無法處理任何信息了。他所有的聖賢書,所有的教條規矩,在這一刻,都變成了一堆毫無意
義的亂碼。他甚至能想象到,一個縮小版的林小滿,在他的鼻梁上,歡快地、一遍又一遍地……滑下來。
不行了。
再待下去,他會瘋的。
他的道心,會徹底碎成粉末的。
沈硯之猛地轉過身,背對着林小滿,用一種近乎逃跑的姿態,大步流星地走到了窗邊。他推開窗戶,任由傍晚的涼
風吹拂着自己滾燙的臉頰,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胸口劇烈地起伏,卻怎麼也壓不住那顆狂跳不止的心。
林小滿看着他那落荒而逃的背影,笑得肩膀一聳一聳的。
逗弄這種純情小古板,實在是太有趣了。
就在她以爲今天的“教學”會就此結束時,那個在窗邊吹了半天冷風的背影,卻又一次,固執地、僵硬地轉了回來。
沈硯之的臉,依舊紅得像塊烙鐵,但他的眼神,卻重新恢復了一絲屬於“監學”的、不容置疑的威嚴。
他快步走回來,二話不說,再次抓起了林小滿的手。
這一次,他的動作更加用力,更加不容反抗。
他不再說話,只是板着一張紅透了的臉,抓着她的手,一針,一針,機械地、固執地,在繡布上,開始繡那只該死
的、代表着“規矩”的鴛鴦。
他用行動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你可以繼續胡鬧,但今天的任務,必須完成!
這是他,作爲沈硯之,最後的、也是最可笑的堅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