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未明，陳家溝還沉睡在朦朧的晨霧裏。
村口卻已聚集了一小群人。一輛看起來有些破舊、由兩匹瘦馬拉着的木板車停在那裏，車轅上坐着一位面無表情的青嵐宗外門弟子，正是昨日那兩個青年中的一個，姓張。他顯然不耐煩久等，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着鞭子。
陳鋒、石猴、王鐵柱，還有臉色不虞的陳大虎，四人背着各自寒酸的小包袱，站在車前。他們的家人圍在旁邊，低聲做着最後的叮囑，氣氛壓抑而傷感。
陳鋒的爺爺掙扎着要來送行，被陳鋒堅決地勸住了。老人站在自家破舊的籬笆院門口，佝僂着身子，遠遠地望着，渾濁的老眼裏滿是擔憂和不舍，最終只是用力揮了揮手。
“磨蹭什麼！趕緊上車！”張師兄不耐煩地呵斥道。
四人不敢再耽擱，手腳並用地爬上了堅硬的木板車。車廂裏什麼也沒有，只有一些殘留的草屑和塵土。
“駕！”張師兄一甩鞭子，瘦馬邁開步子，木板車發出吱吱呀呀的呻吟聲，顛簸着駛離了陳家溝。
石猴和王鐵柱忍不住回頭，望着漸漸遠去的村莊和親人，眼圈有些發紅。陳大虎則悻悻地啐了一口，低聲罵了句“破地方”，便抱着胳膊閉目養神。
陳鋒沒有回頭。他只是挺直了脊背，目光堅定地望着前方。離開是爲了更好的回來，他心中默念。
山路崎嶇，木板車顛簸得厲害，硌得人屁股生疼。一路上，張師兄沉默寡言，只有偶爾抽打馬匹時才發出短促的吆喝聲。越是靠近青嵐宗地界，空氣中的氣息似乎越發不同。靈氣依舊稀薄，卻比陳家溝那貧瘠之地濃鬱了不止一籌，呼吸間都讓人感到一絲微弱的舒暢。
足足顛簸了大半天，日頭偏西時，馬車駛入一條越發陡峭的山道。周圍的樹木越發高大蒼翠，偶爾能看到一些沒見過的奇異植物，甚至遠遠傳來幾聲清越的鶴唳。
突然，前方出現了一座巨大的山門！
那山門仿佛憑空從山崖中鑿出，高聳入雲，由兩根巨大的、雕刻着復雜雲紋和異獸圖案的白玉石柱構成，氣勢恢宏，磅礴大氣！石柱頂端，一塊巨大的匾額上，龍飛鳳舞地鐫刻着三個蒼勁古樸的大字——青嵐宗！
一股無形的、令人心悸的威壓從山門上彌漫開來，讓拉車的瘦馬都不安地打了個響鼻，放慢了腳步。陳鋒四人更是感到呼吸一窒，仿佛有千斤重擔壓在心頭，不由自主地生出一股敬畏之感。
山門兩側，各站着四名身着青色勁裝、腰佩長劍的弟子，個個神色冷峻，目光如電，警惕地掃視着四周。看到馬車，一名弟子上前盤問，張師兄亮出一塊令牌，那弟子仔細查驗後，才揮手放行。
穿過那巨大的山門，仿佛穿過了一層無形的薄膜，眼前的景象豁然開朗！
濃鬱的天地靈氣撲面而來，雖然依舊無法主動吸納，但僅僅是呼吸着，就讓人感到心曠神怡，渾身舒泰！
只見群峰聳立，雲霧繚繞其間無數亭台樓閣、宮殿院落依山而建，飛檐翹角，雕梁畫棟，在雲霧中若隱若現，宛如仙境。一道道虹橋飛架於山峰之間，偶爾有身着青袍的修士御劍飛行，化作流光掠過天空，留下令人神往的痕跡。仙鶴翩翩，靈猿啼鳴，奇花異草點綴山間，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草木清香和丹藥氣息。
好一派仙家氣象！
石猴和王鐵柱看得張大了嘴巴，眼睛都不夠用了，發出陣陣壓抑的低呼。連一直故作鎮定的陳大虎，也看得目瞪口呆，忘了抱怨。
陳鋒的心中也充滿了震撼。這就是仙門！與陳家溝相比，簡直是兩個世界！然而，這震撼之餘，他卻敏銳地感覺到了一種無處不在的、森嚴的秩序和等級差距。
那些御劍飛行的修士，神色淡漠，根本不會低頭看他們一眼。路上偶爾遇到的行色匆匆的弟子，看到他們這輛寒酸的馬車和車上的張師兄，大多只是漠然瞥過，甚至有些穿着明顯華貴些的弟子，眼中會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
張師兄駕車帶着他們，並未前往那些氣象萬千的主峰，而是沿着一條偏僻的石板路，繞向群峰背後一片相對低矮、靈氣也明顯稀薄不少的山巒。
周圍的建築逐漸變得簡陋，失去了仙家氣象，更像是尋常山間的屋舍。氣氛也變得壓抑起來，很少看到御劍飛行的人，更多的是像他們一樣步行、甚至挑着擔子、行色匆匆的弟子，他們大多面色疲憊，衣着樸素，眼神麻木。
最終，馬車在一處看起來頗爲破舊的院落前停下。院門上的牌匾寫着“雜役處”三個字，字跡都有些模糊了。門口進出的幾個少年，皆是面黃肌瘦，穿着打補丁的灰色短褂，看到張師兄，都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加快腳步。
“到了，都滾下來！”張師兄跳下車，不耐煩地喝道。
四人慌忙爬下車，拘謹地站成一排。
張師兄領着他們走進雜役處院子。裏面比外面看起來更加破敗，幾排低矮的房屋歪歪扭扭地擠在一起，地面坑窪不平，角落裏堆着雜物，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淡淡的黴味和汗味。
一個穿着灰色管事服、瘦削精幹、眼神裏帶着精明和刻薄的中年男子迎了上來，對着張師兄露出諂媚的笑容：“張師兄，您回來了？這就是新來的雜役？”
“嗯，趙管事，交給你了。給他們登記一下，安排住處和活計。”張師兄淡淡吩咐了一句，看都懶得再看陳鋒他們一眼，轉身就走了。
趙管事臉上的笑容在張師兄離開後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他拿着一個名冊簿，目光像刀子一樣在四人身上掃過。
“名字，年齡，原來何處。”
四人依次報了姓名來歷。
聽到陳鋒是“五行僞靈根”時，趙管事臉上露出毫不掩飾的譏誚，從鼻子裏哼了一聲：“還真是啥破爛都往這兒塞。”
輪到陳大虎是“四靈根”時，趙管事臉色稍霽，似乎覺得還算勉強合格。
登記完畢，趙管事合上冊子，冷聲道：“來了雜役處，就給我守雜役處的規矩！這裏是青嵐宗，不是你們山溝溝！第一條，聽話！叫你們幹什麼就幹什麼，不得偷奸耍滑！第二條，手腳幹淨！宗門的的東西，一粒米一根柴都不許私拿！第三條，安分守己！不該去的地方不許去，不該問的別問！違了規矩，輕則鞭笞克扣，重則廢逐出門，甚至性命不保！都聽明白了沒有！”
冰冷的語氣和嚴厲的規矩，像一盆冷水，澆滅了石猴和王鐵柱剛升起的一點新奇感，兩人嚇得臉色發白，連連點頭。
陳大虎也收斂了不少囂張氣焰。
陳鋒低着頭，沉聲應道：“明白了。”
“哼，”趙管事對幾人的反應還算滿意，指了指旁邊最破舊的一排矮屋，“丙字柒號房，以後就是你們四個的狗窩。自己去收拾！明天一早，卯時正點，到此地集合分配活計！遲到者，今日飯食就別想了！”
說完，也不再理會他們，轉身進了旁邊一間稍好點的屋子。
陳鋒四人面面相覷，默默走向那排矮屋。找到丙字柒號房，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一股潮溼發黴的氣味撲面而來。
房間極其狹小，只有一張大通鋪，鋪着發黑的稻草和幾張破舊的草席。除此之外，空空如也。角落裏結着蜘蛛網，牆壁上能看到漏雨留下的污漬。
這就是他們在仙門的“家”。
王鐵柱憨憨地撓撓頭：“這……還沒俺家柴房寬敞哩……”
石猴機靈地四處看了看，嘆了口氣：“好歹有個遮風擋雨的地方，湊合吧。”
陳大虎則一臉嫌惡，罵罵咧咧：“媽的，這是什麼鬼地方！比豬圈還破！”
陳鋒沒有說話。他走到通鋪邊，放下自己那個小小的、空蕩蕩的包袱。然後，他伸出手，仔細地將鋪上那些硌人的碎石和草梗一點點拂去，動作緩慢而認真。
環境惡劣，規矩森嚴，前途未卜。
但當他指尖觸摸到這冰冷粗糙的草席時，心中那簇火苗卻並未熄滅，反而燒得更穩，更沉。
這裏再破，也是青嵐宗。
這裏，將是他蟄伏的起點。
他抬起頭，目光透過破舊的窗櫺，望向遠處雲霧繚繞、仙光隱現的群峰。
初心既定，萬難不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