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下的黑暗空間,仿佛自成一界。
林墨將感官的權限,幾乎全部交給了自己的耳朵。
彈珠聲,由遠及近。
那熟悉的,帶着詭異節奏感的清脆聲響,像一個精準的節拍器,一分一秒地,敲擊着他那根已經繃緊到極致的神經。
和昨晚的數據,完全一致。
路徑、速度、頻率……沒有絲毫偏差。
林墨的心中,涌起了一陣病態的狂喜。
他賭對了!
這個所謂的“怪物”,真的只是一個遵循着固定腳本運行的“程序”!
“噠…噠噠…”
聲音,已經來到了他所在的這片辦公區。
緊接着,那黏膩溼滑的,令人頭皮發麻的拖拽聲,也準時響起。
它來了。
林墨屏住呼吸,連心跳都仿佛要停止。
他能感覺到,那股混合着鐵鏽和溼土的,冰冷而潮溼的氣息,正緩緩地,從他藏身的辦公桌旁,一絲一絲地漫過。
他聽到了。
一聲極其輕微的,金屬與某種粗糙表面摩擦的聲音。
“呲……”
是那枚硬幣!
它被“怪物”的身體,或者說……“巡邏路徑”給觸碰到了!
林墨的瞳孔,在黑暗中,興奮地放大到了極致!
成功了!
實驗的第一步,觀測成功!
那黏膩的拖拽聲,在硬幣所在的位置,似乎有了一個微不足道的,零點幾秒的停頓,隨即又繼續向前。
聲音緩緩地,向着辦公室的另一端移動,最終,和那彈珠聲一樣,漸漸消失在了黑暗的走廊深處。
整個過程,持續了大概十五分鍾。
和昨晚的時間,也完全吻合。
林墨沒有立刻爬出來。
他像一頭最謹慎,最耐心的獵豹,在黑暗中,靜靜地等待着。
五分鍾。
十分鍾。
二十分鍾。
當他確認,外界已經徹底回歸那種死一般的寂靜後,他才像一條蛇一樣,悄無聲息地,從桌子底下,緩緩地滑了出來。
辦公室裏,依舊只有顯示器散發出的幽幽綠光。
林墨沒有去管自己的手機,而是第一時間,手腳並用地,像壁虎一樣,爬向了自己設置的“實驗場地”。
他的心髒,因爲期待和緊張,再一次劇烈地跳動起來。
他首先看到的,是那枚銀色的回形針。
它依舊靜靜地躺在地毯上,在他之前放置的那個“安全區”坐標點,紋絲不動,連角度都沒有絲毫偏差。
林墨的呼吸,陡然變得急促。
他緩緩地,將目光,移向三十厘米外,那個他推演出的,“巡邏路徑”的核心節點。
那裏……
空空如也。
之前被他放置於此的那枚一元硬幣,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仿佛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
成功了!
他的假說,得到了完美的,無可辯駁的驗證!
一股巨大而狂熱的喜悅,如同火山噴發,瞬間沖垮了他心中那道用恐懼築成的堤壩!
他成功了!
在這個人命如草芥,規則即真理的恐怖地獄裏,他靠着自己的大腦和邏輯,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地,窺探到了這個系統背後,那冰冷的,可以被預測的……源代碼!
雖然,他依舊弱小得,如同驚濤駭浪中的一葉扁舟。
但從今天起,他不再是一個只能隨波逐流,祈禱着不要被浪頭打翻的溺水者了。
他有了羅盤。
他有了……可以預知“風暴”來臨的,最初的航海圖!
林墨激動得幾乎想要仰天長嘯,但他殘存的理智,死死地扼住了這個瘋狂的念頭。
他迅速地收回了那枚作爲“對照組”的回形針,又悄悄地取回了藏在隔板縫隙裏,已經完成了錄音使命的手機。
是時候離開了。
他已經得到了他想要的東西。
他懷揣着一種劫後餘生,又如同打了勝仗般的復雜心情,腳步輕快地,返回了自己的工位,準備收拾東西,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然而,當他回到自己座位上的瞬間。
他整個人,如遭雷擊,瞬間僵在了原地。
他看到。
在他的鍵盤上,不知何時,被人悄無聲息地,放上了一張小小的,折疊起來的,黃色的便利貼。
一股比剛才面對怪物時,還要強烈無數倍的寒意,瞬間從他的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還有人!
這個辦公室裏,除了他,還有別人!
而且,在他進行實驗的全程,對方……一直在看着!
林墨感覺自己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他僵硬地,伸出還在微微顫抖的手,捏起了那張薄薄的,卻仿佛有千斤重的便利貼。
他緩緩地,將其展開。
紙條上,沒有寫任何文字。
只有一行,由字母和數字組成的,看起來像是亂碼的字符串。
【6IyD5a2Q6IOM77yM5Y2K5aSc77yM5LiA5Liq5Lq6】
在看到這行字符串的瞬間,林墨的瞳孔,猛地一縮。
這不是亂碼!
這是一個程序員,再熟悉不過的東西——Base64編碼!
他的大腦,幾乎是下意識地,就開始對這段編碼,進行飛速的“解碼”。
一個又一個漢字,在他的腦海中,自動浮現。
當最後一個字符被解碼完畢,一句完整的話,呈現在了他的意識裏。
那句話,只有短短的九個字。
【茶水間,午夜,一個人來。】
林墨猛地抬起頭,像一頭受驚的野獸,警惕地掃視着整個黑暗而空曠的辦公室。
除了服務器的嗡鳴,和窗外的風聲,四周,一片死寂。
但是林墨知道,她就在這裏。
或者說,她剛剛來過。
能用這種方式,給他留下信息的,整個公司,只可能有一個人。
蘇晚。
林墨低頭,看了一眼電腦右下角的時間。
【23:02】
距離“午夜”,還有不到一個小時。
他捏着那張輕飄飄的,卻仿佛是催命符一樣的紙條,感覺自己剛剛逃出了虎口,卻又一頭撞進了鯊魚的巨顎之中。
這是一場……鴻門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