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六點,下班的鍾聲,如同解脫的福音,響徹了整個辦公區。
同事們像是聽到了發令槍的運動員,用一種近乎本能的速度,關機、收拾東西,然後化作一道道沉默的影子,匯入電梯,逃離這座即將被黑夜吞噬的囚籠。
鄰座的胖哥,在離開前,用一種極其復雜的,混合了“你瘋了”、“你好自爲之”以及“兄弟我先走一步”的眼神,深深地看了林墨一眼,然後頭也不回地消失在了門口。
蘇晚也走了。
她在經過林墨工位時,腳步沒有絲毫停頓,甚至連一個眼神都沒有施舍。仿佛林墨在她眼中,已經是一個……即將被系統回收的,主動申請了“格式化”的硬盤。
很快,整個四十四層,就只剩下了林墨一個人。
空曠的辦公室,在失去了人氣的填充後,顯得愈發冰冷和巨大。窗外的夕陽,將最後一點餘暉,塗抹在城市的樓宇之間,像一幅正在緩慢燃燒的,壯麗而悲傷的油畫。
林墨沒有急着開始他的“實驗準備”。
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打開公司的內部郵箱,給他的頂頭上司,技術部總監王毅,發送了一封郵件。
【主題:關於“夜鷹”項目緊急模塊的優化進度匯報】
【內容:王總監您好,今天我研究了一下您交代的項目,發現其中一個核心模塊的算法存在冗餘,可能會引發潛在的系統崩潰風險。今晚我將主動留下來,在絕對安靜的環境下,對該模塊進行底層代碼重構和壓力測試,希望能爲項目上線掃清障礙。】
一封完美的,充滿了互聯網黑話和“福報”精神的加班申請。
既體現了自己的積極性,又爲自己主動留下來,找到了一個天衣無縫的,符合“奮鬥者”人設的理由。
甚至,還給自己接下來的“異常行爲”,鋪上了一層名爲“壓力測試”的保護色。
做完這一切,林墨才站起身,開始在空無一人的辦公室裏,緩緩地踱步。
他看起來,像是在飯後消食,又像是在舒展筋骨。
但實際上,他的每一步,都經過了精密的計算。
從他的工位,到走廊的入口,一共是三十七步,約二十八米。
從辦公區中段,到東側的落地窗,一共是二十五步,約十九米。
他就像一個正在勘測犯罪現場的偵探,用自己的腳步,將腦海中那張模糊的,由聲音構建的“怪物行動路線圖”,一點點地,與現實的物理空間,重疊、校準。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當牆上時鍾的指針,指向九點半時,林墨的腦海中,已經有了一張精確到厘米級別的,三維行動地圖。
地圖上,用紅色的高亮線條,標注出了他推演出的,“怪物”的必經之路。
而在那條紅色路徑的旁邊,則用綠色的,標注出了一個個理論上的“安全區”。
現在,萬事俱備,只差最後的……“誘餌”。
林墨從口袋裏,摸出了一枚一元錢的硬幣。
這是他身上,除了那張即將透支的信用卡外,唯一的實體貨幣。
他走到辦公區的中央,蹲下身,將那枚閃爍着金屬光澤的硬幣,輕輕地,放在了冰冷的地毯上。
它所在的位置,坐標(32, 45),正是他地圖上,那條紅色路徑的核心節點。
然後,他又從口袋裏,拿出了一枚小小的,銀色的回形針。
他將這枚回形針,放在了距離硬幣,僅僅只有三十厘米遠的地方。
坐標(32, 48)。
一個在他地圖上,被標記爲“絕對安全”的綠色區域。
一個硬幣,一個回形針。
一個在路徑內,一個在路徑外。
這將是一場關乎生死的,對比實驗。
如果明天早上,硬幣消失了,而回形針還在。
那就證明,他的假說,完全正確!
他將掌握這個地獄裏,第一條真正意義上的,“可以利用的”規則!
但……
如果硬幣和回形針,一起消失了。
或者,那個未知的怪物,因爲這兩個突兀的物體,而改變了它的“巡邏算法”……
林墨不敢再想下去。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地上的那兩件小小的,卻承載着他全部希望和賭注的金屬物,然後迅速轉身,回到了自己的工位。
這一次,他沒有忘記,將自己的手機,開啓錄音模式,然後塞進了辦公桌隔板的一處縫隙裏。
他需要數據。
客觀的,不會騙人的,聲音數據。
做完這一切,他熟練地,將自己的身體,縮進了那片熟悉的,冰冷而堅硬的,辦公桌下的黑暗之中。
他蜷縮起身體,雙手抱膝,像一只等待着寒冬降臨的刺蝟。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鍵。
他能聽到服務器機房裏,風扇轉動的嗡嗡聲。
能聽到窗外的風,吹過摩天大樓時,發出的,如同鬼魅般的嗚咽。
甚至能聽到自己因爲緊張,而劇烈跳動的心髒,撞擊胸腔時,發出的“咚、咚、咚”的悶響。
他看了一眼手機屏幕上的時間。
【21:59:50】
還有十秒。
九。
八。
七。
……
三。
二。
一。
【22:00:00】
“啪嗒。”
辦公室的主照明燈,應聲熄滅。
世界,陷入黑暗。
林墨屏住了呼吸,將耳朵,緊緊地貼在了冰冷的地毯上。
他在等待。
等待那一聲,爲他的實驗,拉開序幕的……
“噠……”
來了。
從走廊的盡頭。
那清脆的,仿佛能穿透靈魂的彈珠聲,準時響起。
實驗,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