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晚的這個問題,像一把鋒利的手術刀,瞬間剖開了林墨用冷靜和理智構築起來的全部僞裝。
她知道。
她不僅知道昨晚發生了什麼,她甚至連思考這個問題的“方向”,都和自己一模一樣!
這不是一句簡單的試探。
“你害怕嗎?”——這是普通人的問題。
“你看見什麼了?”——這是好奇者的問題。
而“你數了彈珠的次數嗎?”,這是一個……分析者,才會問出的問題。
林墨感覺自己的心髒,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他沒有抬頭,依舊死死地盯着屏幕,但大腦卻在以每秒億萬次的級別瘋狂運轉。
該怎麼回答?
說“沒有”?這是撒謊。在一個能瞬間識別出“異常”的系統裏,面對一個深不可測的同類,撒謊是最愚蠢的選擇。
說“數了”?這等於直接暴露了自己昨晚一直在冷靜地分析局勢,這會讓他顯得更加“異常”。
電光石火之間,林墨選擇了一個模糊,卻又無比誠實的答案。
他沒有回頭,只是用一種同樣不帶感情的,仿佛在討論代碼的語氣,低聲說道:
“沒數清。”
他停頓了一下,然後補充道:
“但很有節奏。”
這個回答,堪稱完美。
它既承認了自己注意到了彈珠聲的“規律性”,又沒有暴露自己已經開始進行“數據分析”的野心。
蘇晚,沉默了。
她就那麼靜靜地站在林墨的身後,像一尊沒有溫度的雕像。
林墨能感覺到,她那如同實質般的,冰冷的視線,依舊停留在自己的後腦勺上。
過了足足有十幾秒,就在林墨快要被這股壓力逼瘋的時候。
他聽到了一聲極其輕微的,類似於“嗯”的鼻音。
然後,是高跟鞋敲擊地面,漸漸遠去的聲音。
她走了。
直到蘇晚的身影,重新回到了她那個角落裏的工位,林墨才敢緩緩地吐出一口濁氣。
他這才發現,自己那件廉價的格子襯衫,後背已經再次被冷汗溼透。
他癱坐在椅子上,大腦一片混亂。
蘇晚到底是誰?
是和他一樣,在夾縫中艱難求生的幸存者?
還是……公司內部,更高階的,專門用來測試和甄別員工的“監視器”?
如果是前者,那她剛才的行爲,可能是一種試探,一種尋找同類的信號。
但如果是後者……
林墨不敢再想下去。
無論如何,有一點可以確定:他不再是獨自一人了。
這片黑暗的,充滿了絕望的獵場裏,除了他,至少還有另一個“玩家”的存在。
這個發現,非但沒有讓他感到一絲寬慰,反而讓他產生了一種更加強烈的,被置於顯微鏡下觀察的危機感。
他必須……更快!
必須在被蘇晚,或者其他未知的存在,徹底摸清底細之前,掌握更多的主動權!
蘇晚的那個問題,像一劑強效的催化劑,徹底點燃了林墨心中的某個開關。
他不再滿足於昨晚那個粗淺的,“巡邏腳本是固定循環”的結論。
他需要更精確的,可以被驗證的數據!
整個下午,林墨都表現得像一個最普通,最敬業的員工。
他認真地寫着代碼,處理着王總監交代的項目,甚至還會因爲一個BUG而“苦惱”地撓頭。
但實際上,他的大腦,百分之九十的計算資源,都投入到了一項更重要的,也更危險的工作中。
他在腦海裏,一遍又一遍地,復現着昨晚的場景。
辦公室的平面圖,被他精確地分割成了一個個由坐標定義的網格。
彈珠聲的每一次響起,都被他標記成一個“事件點”。
聲音的傳播速度,牆壁的反射……所有的一切,都被他量化成了冰冷的參數。
一個大膽的,甚至可以說是瘋狂的假說,在他的腦中,漸漸成型。
“……巡邏路徑,並非簡單的直線或曲線,而是一個包含了三個‘停留點’和兩個‘靜默期’的,復雜的‘斐波那契’螺旋路徑……”
“……它的感知範圍,不是一個圓形,而是一個指向其前進方向的,大約六十度的扇形區域……”
“……這意味着,在它的側面和背後,存在着巨大的‘感知盲區’!”
這個假說的出現,讓林墨的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
如果這個假說是正確的……
那就意味着,他完全可以在不被察覺的情況下,在那東西的眼皮子底下……自由活動!
那就意味着,他可以從一個只能躲在桌子底下的“獵物”,變成一個可以跟在獵手身後,悄悄觀察,甚至……設置陷阱的“盜賊”!
但,這終究只是一個假說。
一個基於有限數據和大量推演的,空中樓閣。
他需要驗證它。
用一個無可辯駁的,真實的實驗,來驗證它。
林墨緩緩地抬起頭,看了一眼辦公室牆壁上掛着的時鍾。
下午五點半。
距離下班,還有半個小時。
周圍的同事們,已經開始流露出些許的輕鬆和期待。
而林墨的心中,卻做出了一個與所有人,背道而馳的決定。
他看着窗外漸漸被暮色籠罩的城市,眼神裏,再也沒有了昨日的恐懼和彷徨。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屬於研究者的,冰冷而狂熱的光芒。
他要留下來。
不是因爲總監的要求,不是因爲任何人的強迫。
而是他自己,主動選擇,留下來。
他要在這座黑暗的,充滿了死亡氣息的實驗室裏,親手完成自己的,第一場實驗。
而實驗的對象……
就是昨晚那個,拖走了實習生小李的,未知的……
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