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林墨回到公司的時候,天色剛亮。
他一夜沒睡。
恐懼和興奮,這兩種截然相反的情緒,像兩條毒蛇,在他的大腦裏瘋狂地撕咬、交纏,讓他身心俱疲。
他腦海裏反復回放着昨晚發生的一切:小李那半聲絕望的“嗬”音,那黏膩溼滑的拖拽聲,以及……那如同系統進程般,精準而冷酷的彈珠聲。
他推開辦公室厚重的玻璃門,走了進去。
和他預想的一模一樣。
實習生小李的工位,已經變得幹幹淨淨。
不是那種簡單的收拾,而是真正意義上的“一幹二淨”。桌面上沒有任何私人物品,椅子擺放得端端正正,就連那塊被拖拽聲污染過的地毯,也光潔如新,找不到任何痕跡。
就好像……昨天那個因爲被總監點名而興奮不已的年輕人,只是林墨憑空想象出來的幻覺。
這個公司的“清理”效率,高得令人發指。
林墨面無表情地走到自己的工位坐下,開啓電腦。
同事們陸陸續續地到了,依舊是那一張張麻木的,看不出任何情緒的臉。他們從空出來的那個工位旁走過,沒有一個人,哪怕是投去一絲一毫好奇的目光。
“滴。”
公司內部的通訊軟件,彈出了一條通知。
【人事部公告:實習生李偉因個人原因,於昨日主動申請離職,已辦結交接。】
又是一份冷冰冰的,“離職”通知。
林墨看着這條公告,心中再無波瀾。他只是默默地,將“李偉”這個名字,和他腦海中那個戴着黑框眼鏡的,天真的臉,對應了起來。
然後,將這份“事件報告”,存入了自己大腦的數據庫深處。
上午八點四十五分,一杯冒着熱氣的,散發着熟悉泥土腥味的黑咖啡,準時出現在了他的桌角。
林墨端起來,一飲而盡。
熟悉的,被強制冷靜的感覺,再次包裹了他。
他開始像周圍的同事一樣,敲擊鍵盤,處理王總監昨天硬塞給他的那個“緊急項目”。
但他的心思,完全不在工作上。
他的大腦,在“精神穩定劑”的輔助下,正在瘋狂地進行着數據建模。
他將昨晚聽到的彈珠聲的每一次彈跳、每一次滾動,都轉化成了數據。
【初次彈跳間隔:約2.1秒】
【滾動距離:約3.5米】
【路徑節點A(走廊入口)至節點B(辦公區中段)耗時:1分13秒】
……
這是一個極其耗費心神的過程,但他卻樂此不疲。
因爲他知道,這是他唯一能活下去的武器。
他必須比這個“系統”本身,更了解它的運行規則。
就在他全神貫注地進行着“逆向工程”時,他感覺到了一道視線。
一道……與衆不同的視線。
它不像其他同事那樣,充滿了恐懼和麻木,也不像主管那樣,帶着審視和壓迫。
那道視線,是冰冷的,銳利的,不帶任何感情的。
像一台高精度的雷達,正在對他進行着全方位的掃描和分析。
林墨的心髒,漏跳了一拍。
他不用抬頭,就知道這道視線的主人是誰。
蘇晚。
那個和他一樣,冷靜地遵守着所有規則,精確得像是機器人一樣的女人。
他假裝不經意地,端起水杯喝水,眼角的餘光,向蘇晚的方向瞥去。
她正看着他。
四目相對的瞬間,林墨感覺自己像是被看穿了。
蘇晚的眼神裏,沒有驚訝,沒有好奇。只有一種近乎“確認”的平靜。
她在確認什麼?
確認他,就是昨晚那個活下來的“幸存者”。
在這個公司裏,默默無聞地死去,是常態。
而像他這樣,不該活下來卻活下來了的,才是最大的“異常”。
林墨立刻收回了目光,心髒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
被她發現了。
她會怎麼做?向“上面”報告他這個“異常體”嗎?
就在林墨內心天人交戰,思考着無數種應對方案的時候。
他聽到了極其輕微的,高跟鞋鞋跟敲擊地面的聲音。
那聲音,正朝着他的方向,不疾不徐地靠近。
林墨的身體,瞬間繃緊。
他眼睜睜地看着,那個穿着深灰色職業裝的,如同冰山般的身影,穿過了幾個格子間,最終,停在了他的工位旁邊。
整個辦公室所有細微的雜音,仿佛都在這一刻消失了。
林墨甚至能聽到自己血液流過耳膜的聲音。
他沒有抬頭,只是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屏幕,手指在鍵盤上,機械地敲擊着。
“昨晚的項目,總監很滿意。”
蘇晚開口了。
她的聲音,和她的眼神一樣,冰冷,沒有一絲波瀾,像是從一塊萬年不化的寒冰裏,敲出來的音節。
這句聽起來像是正常同事之間交流的話,卻讓林墨的後背,瞬間被冷汗浸透。
她在點他。
她在告訴他,她知道他昨晚被迫加班了。
林墨的大腦飛速運轉,他用同樣平淡的語氣,回答道:“應該的。”
蘇晚沒有再說話。
她就那麼靜靜地,站在他的工位旁,像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塑。
這種沉默,比任何質問,都更具壓迫感。
就在林墨幾乎要承受不住這種壓力的時候。
蘇晚再次開口了。
她問了一個讓林墨全身血液,都幾乎要凝固的問題。
“你數了彈珠的次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