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事會的邀請像一塊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在陳家別墅激起層層漣漪。接下來的幾天,別墅裏的氣氛變得格外微妙,每個人都小心翼翼地維持着表面的平靜,仿佛走在薄冰上,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會墜入冰冷的深淵。
周三清晨,陳默像往常一樣早起。當他走進餐廳時,發現陳建國罕見地已經就座,面前放着一杯咖啡和幾份文件。陽光透過東面的窗戶灑進來,爲父親的身影鍍上一層金邊,卻照不亮他眉宇間的陰鬱。
“小默,坐。”陳建國頭也不抬,語氣平淡。
陳默在他對面坐下,傭人立刻端上他的白粥和鹹菜。餐廳裏只有父子二人,三個姐姐似乎都刻意回避了這個時段。
“下周的董事會,你要做好準備。”陳建國終於放下文件,直視着陳默,“這不是普通的家庭聚會,而是關系到整個集團未來的重要會議。你的每一個言行舉止,都會影響董事們對你的看法。”
陳默慢條斯理地舀了一勺白粥:“我明白了。”
陳建國沉吟片刻,從西裝內袋中取出一張黑色的信用卡,推到陳默面前:“這是你的副卡,額度沒有上限。去買幾套像樣的西裝,再配塊手表。在商界,第一印象很重要。”
陳默看着那張閃耀着金屬光澤的卡片,沒有立即去接。他的目光從卡片移到父親臉上,平靜地問:“這是補償,還是投資?”
陳建國的眉頭微皺:“這是必要的前期投入。你要代表陳家出現在重要場合,不能失了體面。”
“體面?”陳默輕輕重復這個詞,嘴角勾起一抹幾不可察的弧度,“我以爲在商界,能力和頭腦比衣着更重要。”
“能力和頭腦確實重要,但外表是你遞給別人的第一張名片。”陳建國的語氣帶着不容置疑的權威,“收下它,這是爲你好。”
陳默終於伸出手,指尖觸碰到冰涼的卡片表面。但出乎陳建國意料的是,他沒有收起卡片,而是將它推了回去。
“謝謝,但我不需要。”陳默的聲音很輕,卻異常堅定,“如果我需要什麼東西,我會用自己的方式獲得。”
陳建國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你這是什麼意思?作爲陳家的兒子,接受家族的資源是天經地義的事。”
“是嗎?”陳默放下勺子,碗底與托盤相碰,發出清脆的聲響,“那爲什麼陳軒的副卡沒有被收回?爲什麼他依然可以自由支配家族的資源,即使在他試圖陷害我之後?”
陳建國一時語塞,眼中閃過一絲惱怒:“這是兩碼事!軒軒的事情我自有安排,現在說的是你!”
“不,這是一回事。”陳默迎上父親的目光,毫不退縮,“在這個家裏,資源分配從來都不是公平的。既然如此,我寧願選擇自己的方式。”
陳建國猛地站起身,手掌重重拍在桌面上,震得咖啡杯劇烈晃動:“陳默!不要不識好歹!我給你這張卡,是認可你的身份,是給你應有的待遇!你不要得寸進尺!”
陳默平靜地看着震怒的父親,眼神深邃如古井:“得寸進尺?我只是在爭取最基本的公平。既然您認爲我不配擁有與陳軒同等的待遇,那我也不稀罕這種施舍。”
“你!”陳建國氣得渾身發抖,“好,很好!既然你如此清高,那從今天起,你休想從家裏拿到一分錢!我倒要看看,你這個硬骨頭能撐到幾時!”
陳默緩緩站起身,他的動作不疾不徐,卻帶着一種不容侵犯的威嚴:“您放心,我不會餓死的。這十八年來,我早就學會了如何在這個世界上生存。”
他轉身向餐廳外走去,在門口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父親一眼:“順便告訴您,下周的董事會,我依然會參加。至於穿什麼,就不勞您費心了。”
陳建國死死地盯着兒子離去的背影,胸口劇烈起伏。他猛地抓起那張黑色信用卡,狠狠摔在地上:“混賬東西!”
陳默走上二樓,步伐穩健,臉上看不出絲毫情緒波動。但若有人仔細觀察,會發現他的眼神比平時更加銳利,像一頭鎖定獵物的豹子。
他徑直走向陳建國的書房。這個時間,書房裏應該沒有人。果然,厚重的實木門緊閉着,整個二樓靜悄悄的。
陳默從口袋裏掏出一串鑰匙——這是他前幾天趁劉姨不注意時偷偷配的。鑰匙插入鎖孔,輕輕轉動,門應聲而開。
書房裏彌漫着雪茄和舊書的混合氣息。晨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爲這個充滿權勢的空間蒙上一層神秘的面紗。陳默的目光迅速掃過整個房間,最後定格在書桌後方那個巨大的紅木書架上。
他走到書架前,精準地找到第三排第五個格子。那裏擺放着一方古樸的端硯,硯台呈深紫色,上面雕刻着精致的雲龍紋,硯堂光滑如鏡,顯然是經過多年的使用和把玩。這是陳建國最珍愛的收藏之一,清代制硯名家顧二娘的傑作,三年前在拍賣會上以一千二百萬的價格拍得。
陳默小心翼翼地取下硯台,指尖感受着它冰涼的觸感和細膩的質地。他從隨身攜帶的背包裏取出一塊柔軟的絨布,將硯台仔細包裹好,放進了背包的夾層中。
做完這一切,他環顧書房,目光落在書桌正中的那張全家福上。照片裏的陳家人笑得那麼幸福,那麼無憂無慮。陳默靜靜地看了片刻,伸手將相框扣倒在桌面上。
當天下午,一場風暴在陳家別墅爆發。
“我的硯台呢?!”陳建國的怒吼聲從書房傳出,整棟別墅都爲之震動。
李婉和三個女兒聞聲趕來,只見陳建國站在空蕩蕩的書架前,臉色鐵青,眼中燃燒着熊熊怒火。
“建國,怎麼了?”李婉驚慌地問。
“我的硯台!顧二娘的那方端硯!不見了!”陳建國猛地轉身,目光如利劍般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誰進過我的書房?”
陳夢冷靜地分析:“爸,書房鑰匙只有您和劉姨有。要不要問問劉姨?”
劉姨被緊急叫來,嚇得臉色蒼白,連連擺手:“老爺,我絕對沒有動過您的東西!我每天只是打掃衛生,從來不敢碰書架上的收藏品!”
陳琳突然想到什麼,眼神一變:“今天早上,我好像看見陳默從書房方向出來...”
所有人的目光頓時聚焦在剛剛聞聲趕來的陳默身上。他站在書房門口,神情自若,仿佛眼前這場騷動與他毫無關系。
“小默,”陳建國的聲音壓抑着怒火,“你進過我的書房?”
陳默坦然點頭:“是的。”
“那方硯台,是你拿的?”陳建國的拳頭緊緊握住,指節發白。
“如果您指的是那方紫色的端硯,”陳默的語氣平靜得像在談論天氣,“是的,在我這裏。”
書房裏頓時一片死寂。李婉倒吸一口冷氣,陳夢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睛,陳琳則是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陳雪害怕地躲在了陳夢身後。
“你...你竟敢...”陳建國氣得渾身發抖,一步步走向陳默,“馬上把硯台還給我!”
陳默站在原地,紋絲不動:“恐怕暫時不能還給您。”
“你說什麼?”陳建國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說,暫時不能還給您。”陳默重復道,聲音清晰而堅定,“這方硯台,我會好好'保管',直到您重新考慮今天早上的決定。”
陳建國猛地明白了什麼,眼中的怒火幾乎要噴薄而出:“你這是在威脅我?”
“不,這是在談判。”陳默冷靜地回答,“您斷了我所有的經濟來源,我總得想辦法活下去。這方硯台價值不菲,足夠我應付很長一段時間了。”
陳琳忍不住尖叫起來:“陳默!你瘋了!那是爸最珍愛的收藏品!你竟然敢偷走它來勒索爸!”
“偷?”陳默挑眉看向她,“二姐,請注意你的用詞。我只是暫時'保管'它。至於勒索...如果我真的想勒索,就不會當面承認硯台在我這裏了。”
陳夢上前一步,試圖緩和氣氛:“小默,別這樣。把硯台還給爸,我們可以好好談談。”
“談什麼?”陳默的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談如何施舍我?談如何限定我的花費?還是談如何維持表面的家庭和睦,而忽視實質的不公?”
他轉向陳建國,眼神銳利:“爸,今天早上您說,要讓我知道什麼是'得寸進尺'。現在我想告訴您,這才叫得寸進尺。”
陳建國死死地盯着兒子,胸口劇烈起伏。父子二人對視着,空氣中仿佛有電光火石在碰撞。
許久,陳建國才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你到底想怎麼樣?”
“很簡單。”陳默微微一笑,那笑容冰冷而疏離,“我要公平。不是施舍,不是憐憫,是真正意義上的公平。既然陳軒依然享有家族資源,那我也不該被區別對待。”
“但你和他不一樣!”陳琳忍不住插嘴。
“哪裏不一樣?”陳默轉向她,“是因爲他在這個家長大,而我在外面流浪了十八年?還是因爲他懂得討好你們,而我不願意卑躬屈膝?”
李婉的眼淚掉了下來:“小默,別這樣...我們是一家人啊...”
“一家人?”陳默的聲音裏帶着深深的疲憊,“媽,如果真是一家人,爲什麼會有如此區別對待?如果真是一家人,爲什麼我連最基本的經濟自主權都要靠這種方式來爭取?”
陳建國突然笑了,那笑聲冰冷而苦澀:“好,很好。陳默,你果然是我陳建國的兒子,夠狠,夠絕。”
他走到書桌前,沉重地坐下,手指無意識地敲打着桌面:“我可以恢復你的副卡,甚至給你更高的額度。把硯台還給我。”
陳默搖搖頭:“不,我要的不是這個。”
“那你想要什麼?”陳建國幾乎是吼出來的。
“我要的,是下周董事會上的一席之地。”陳默的聲音不大,卻像驚雷一樣在書房裏炸開,“不是作爲旁觀者,不是作爲見習生,而是作爲陳家的合法繼承人,正式參與公司決策。”
陳夢倒吸一口冷氣:“小默,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董事會不是兒戲!”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不是兒戲。”陳默的目光依然鎖定在父親身上,“這是我應得的權利,也是您欠我的。”
陳建國死死地盯着兒子,那雙經歷過無數商海風波的眼睛裏此刻充滿了復雜的情緒:憤怒、震驚,但深處卻隱藏着一絲難以察覺的贊賞。
“你憑什麼認爲你能勝任?”陳建國沉聲問。
“就憑我能從您戒備森嚴的書房裏'借'走最珍愛的收藏品,而您直到下午才發現。”陳默的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就憑我敢當面與您對峙,而不是在背後耍小動作。就憑我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麼,並且敢於去爭取。”
書房裏再次陷入沉默。夕陽西下,橙紅色的光芒透過窗戶灑進來,將每個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許久,陳建國終於開口,聲音沙啞而疲憊:“把硯台還給我。下周的董事會,我會正式介紹你爲陳氏集團的繼承人之一。”
陳默點點頭:“明智的決定。”
他轉身離開書房,不一會兒就拿着那個用絨布包裹的硯台回來了。他走到書桌前,輕輕將硯台放在桌面上,動作小心翼翼,仿佛那確實是他珍視的寶物。
“完好無損。”陳默說,“我一直好好'保管'着它。”
陳建國伸手撫摸着失而復得的硯台,眼神復雜地看着兒子:“你比我想象的還要可怕,陳默。”
“生存教會我的第一課,就是永遠要留一手。”陳默平靜地回答,“在您完全切斷我經濟命脈的那一刻,就應該想到我會有所準備。”
陳建國長嘆一聲,那嘆息中既有無奈,也有一種奇怪的釋然:“下周二的董事會,上午九點,不要遲到。”
“我不會的。”陳默微微頷首,轉身向門口走去。
在跨出門檻的那一刻,他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父親一眼:“順便說一句,您書房的鎖該換了。太容易打開了。”
說完,他輕輕帶上門,留下書房裏目瞪口呆的一家人。
陳琳第一個打破沉默:“爸!您真的要讓他在董事會上亮相?他才回來多久?對公司一無所知!”
陳建國沒有立即回答。他的手指依然撫摸着那方端硯,眼神深邃如海。
“你們還不明白嗎?”他終於開口,聲音裏帶着前所未有的凝重,“陳默不是在請求,而是在宣告。他不需要我們的認可,他只是在拿回他認爲屬於自己的東西。”
李婉擦着眼淚,聲音哽咽:“可是...可是這樣下去,這個家會變成什麼樣子啊...”
“這個家早就變了。”陳建國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漸漸沉落的夕陽,“從我們找回小默的那一刻起,就再也回不去了。現在的問題是,我們要如何適應這個新的現實。”
他轉身看向三個女兒,眼神嚴肅:“從今天起,你們最好開始認真對待你們的這個弟弟。他比我們任何一個人想象的都要強大。”
陳夢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陳琳不甘心地咬着嘴唇,陳雪則是一臉茫然。
而在門外,陳默並沒有立即離開。他靠在走廊的牆壁上,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剛才那場對峙消耗了他大量的精力,但值得。
他知道,這只是一個開始。在爭取到董事會的一席之地後,他還有更重要的目標要實現。
是時候提出那個他醞釀已久的要求了——核算這十八年來,陳家欠他的撫養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