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煙煙一時半會兒還真想不出什麼好招兒對付康志傑這滾刀肉,只能先縮着,避避風頭。
說起來也怪,她當網紅那會兒,在網上什麼“老公”、“哥哥”叫得可甜了,扭個腰拋個媚眼,隔着屏幕跟男人撩騷,膽子大得沒邊兒。
爲啥?因爲知道他們摸不着啊!過過嘴癮罷了。
可現在,康志傑這混球跟她玩真的,整天跟她玩貼身誘惑。
她心裏門兒清,那混蛋就是故意撩她、氣她,想把她惡心走。
她也不是沒想過梗着脖子不理他,可,架不住生理反應誠實啊!
這男人,個子高得像堵牆,一身硬邦邦的腱子肉,靠過來的時候,那股子熱氣兒混着汗味和說不清的野勁兒,劈頭蓋臉罩下來。
許煙煙每次被他堵在灶台邊、晾衣繩下,或者僅僅是擦肩而過時手臂“無意”碰一下,都覺得腿肚子隱隱發軟,心跳怦怦地撞着胸口,快得不像話。
那種感覺,跟她以前那些隔空撩撥完全不是一回事。
更讓她心慌的是,有時候夜裏躺下,閉着眼,那個混亂昏暗的巷子,那個猝不及防、霸道至極的吻,會毫無預兆地撞進腦子裏。
毫無溫柔技巧可言,只有滾燙的、帶着煙草味的嘴唇蠻橫地壓下來,近乎啃咬的力道,攫取她所有的呼吸。
他手臂像鐵箍,把她死死按在冰冷的牆上,那力量懸殊帶來的絕對壓制,混合着他身上熾熱的氣息,形成一種令人戰栗的眩暈。
她記得自己當時推拒的手捶在他胸膛上,震得自己生疼。
記得他粗重的喘息噴在臉頰,記得唇齒間那點陌生的、屬於他的味道,甚至記得他鬆開時,自己嘴唇殘留的麻痛和腫脹感。
那種感覺太真實,太具侵略性,跟她以前那些隔空撩撥、你儂我儂的曖昧把戲,完全不是一回事。
那是野火燎原,不講道理,只憑本能。
一想到這些,許煙煙就覺得臉上發燒,心裏又惱又亂。
她使勁甩頭,想把那畫面和感覺甩出去,可身體好像有了自己的記憶,稍微一回想,指尖都微微發麻。
“真是見鬼了!”她咬着被角,恨恨地嘟囔。
明明該討厭他,害怕他,可那晚的觸感和此刻因回想而起的細微戰栗,卻混雜成一種她無法掌控的、危險的悸動。
她是真有點怵了。
要不,真照他說的,一個月內趕緊找下家,麻溜兒滾蛋?
可這念頭剛冒出來,她自己就先泄了氣。這年頭,講究的是根正苗紅。她一個“資本家大小姐”,成分差得能跌穿地心,哪個正經男人敢沾?不怕被連累死?
除非,許煙煙咬着嘴唇,苦大仇深地掰着手指頭算:找個瘸的?瞎的?還是七老八十、黃土埋半截的?或者病秧子,藥罐子?
她腦子裏一會兒浮現出自己扶着個顫巍巍的老頭過馬路,一會兒又想象伺候一個癱在床上的病患……
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這也太慘了。”她小聲嘀咕,漂亮的眉毛擰成了疙瘩。
比留在康志傑這兒天天被他“貼身折磨”還慘嗎?
許煙煙煩躁地抓了抓頭發。跳板是得找,可這跳板也太扎腳了吧!
她盯着自己細白的手指頭,第一次深刻體會到,什麼叫“虎落平陽被犬欺”,哦不,是“美女落難沒處去”。
康志傑那痞裏痞氣的臉突然又晃到她眼前,帶着那種可惡的笑。許煙煙猛地一抖,趕緊把那畫面甩開。
算了算了,瘸的瞎的老的病秧子,再想想,再仔細想想!
總有比那混蛋強的吧?
康志傑這幾天廠裏活兒緊,加上逗弄許煙煙成了他枯燥日子裏一點別樣的樂子,看她敢怒不敢言、臉紅躲閃的樣兒,心裏那點因李美紅而起的煩躁竟散了不少,去找小寡婦修補關系的心思也淡了。
他每天上班埋頭幹活,下班回家“逗貓”,腦子空空,日子像水一樣平淡地淌過去。
可他這邊歲月靜好了,有人那邊卻急得火燒火燎。
李美紅那天親眼看見康志傑把那個白得晃眼、嫩得能掐出水來的女人緊緊摟在懷裏,兩人臉貼臉那副光景,像把燒紅的鈍刀子,直直捅進她心窩子裏,還狠狠攪了幾下,痛得她喘不上氣,手腳冰涼。
後來康志傑追到她家門口,隔着門板,好話賴話說了半籮筐,聲音都啞了。
李美紅就靠在門後,指甲掐進手心,愣是咬着牙沒給他開。不是不想,是那畫面太刺眼,心太疼,疼得她開不了口。
太難過了。真的。
其實李美紅對康志傑,那是一百二十個滿意。
這男人,個頭兒挺拔像白楊樹,模樣更是沒得挑,劍眉星目,鼻梁高挺,不笑的時候有點冷,一笑起來,嘴角那股子痞壞勁兒,能勾得大姑娘小媳婦心裏怦怦跳。
要不是家裏有個常年吃藥的病老娘,還有個沒成年的小弟弟拖累着,憑他這條件,哪會拖到二十七八還沒成家?
更別提他還是正經八百的國營大廠技術工,一個月工資小一百塊,穩穩當當,養活一大家子綽綽有餘。
跟她處對象這一年多,他沒短過她東西,看見好看的布料、稀罕的吃食,總惦記着給她買,出手大方,一點兒不摳搜。
他人瞧着是有點痞氣,說話偶爾沒個正形,可對她,從來都是規規矩矩、客客氣氣的。
有時候她自個兒心裏燥,壯着膽子想往前湊湊,他倒好,要麼裝傻,要麼就岔開話頭,活像個不解風情的木頭疙瘩。
李美紅知道,廠裏稀罕他的姑娘不老少,偷偷織毛衣、送圍巾的都有,可自從跟她好了,他對那些鶯鶯燕燕,眼皮子都不帶多撩一下的。
她原以爲,自己這是撿到了寶,撞了大運,找到了天底下頂頂好的男人。
踏實,能幹,長得俊,還知道疼人。她連以後生了娃叫啥名兒,屋裏怎麼布置都想了好幾個來回。
可這一切,都被那個突然從天而降的未婚妻給砸了個稀巴爛。
像個小心翼翼捧了好久的、流光溢彩的玻璃樽,被人“哐當”一下摔在地上,碎片濺得到處都是,撿都撿不起來。
夢,碎了。
一開始,李美紅是真發了狠心。
她咬着被角,眼淚流了一枕頭,心裏發了八百遍毒誓:從此以後,橋歸橋,路歸路!你康志傑愛跟那個什麼勞什子娃娃親、資本家嬌小姐怎麼好就怎麼好去吧!老娘不伺候了!這渾水,誰愛蹚誰蹚!
她甚至把康志傑之前送她的東西都塞進了箱子最底層,眼不見爲淨。
可這狠勁兒,就像三伏天的冰塊,沒撐幾天就化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院門外靜悄悄的,再沒響起那熟悉的腳步聲,也沒人扒着門縫低低喊“美紅,開開門”。
李美紅從最初的憤怒、傷心,慢慢變成不安,最後徹底慌了神。
她坐在縫紉機前,針腳都踩歪了線,吃飯時,對着碗裏的飯菜發愣,夜裏更是翻來覆去睡不着。
腦子裏像過電影似的,全是這一年多的點點滴滴,他憨笑着遞過來的雪花膏,他蹲在門口幫她修自行車時寬闊的背影,他說“以後咱家你說了算”時那副認真的傻樣兒。
他的老娘她伺候了大半年,都把她當兒媳婦了,他弟弟也叫她嫂子了,眼瞅着就要成一家人了,怎麼說散就散了?
不行!絕對不行!
李美紅“嚯”地站起來,在屋裏轉了兩圈。
那點殘存的驕傲和賭氣,在可能徹底失去康志傑的恐慌面前,不堪一擊。
她是真喜歡他啊!喜歡他高大結實,喜歡他偶爾的痞笑,喜歡他對自己實實在在的好。
她是真想跟他過日子,給他生孩子,把康家那個清冷的院子過得熱熱鬧鬧的。
憑什麼就這麼算了?憑什麼她辛辛苦苦經營了一年多的感情,就要白白拱手讓給那個半路殺出來、除了臉白點只會會耍心眼的“未婚妻”?
不行,不能便宜了那個狐狸精!
李美紅對着鏡子,用力抹了把臉,眼神重新變得堅定,甚至帶上了一點兒破釜沉舟的鬥志。
不就是個突然冒出來的“舊社會關系”嗎?那胖女人有啥好的,她李美紅可是根正苗紅、手腳勤快、街坊鄰裏都誇會過日子的正經女人!
康志傑只是一時被迷了眼,或者有什麼難處。她得去問清楚,得把他拉回來!
戰鬥的號角,在她心裏吹響了。
男人,是要搶的!這到嘴的鴨子,啊不,到手的男人,絕不能讓他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