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近宸猛地一拍桌案,震得茶杯都跳了起來。
“你是嫌本王淪爲全天下的笑柄,還不夠徹底?!”
“一千兩?本王再加到一萬兩,是不是連鄰國都知道本王愛吃雞屁股了?!”
暴怒的聲音在廳中回蕩,那六個學子抖得如同風中落葉,恨不得立刻刨個坑把自己埋了。
完了完了,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今天怕是真的要交代在這裏了。
江悅卻像是被這雷霆之怒嚇到了,連忙跪伏在地,聲音帶着一絲恰到好處的惶恐。
“民女思慮不周,請王爺恕罪!”
她低着頭,嘴角卻勾起一抹無人察覺的弧度。
成了。
她就是要用這種“不過腦子”的餿主意,把事情推向一個誇張到極點的地步,逼得蕭近宸自己主動叫停。
這樣一來,尋找“大根公子”這件事,就會被高高拿起,輕輕放下。
她的“七日之約”,算是完美交差了。
蕭近宸胸膛劇烈起伏,盯着地上那個纖弱的背影,最終還是把那股無名火給壓了下去。
跟一個小女孩計較,失了身份。
何況,她說的邏輯,從“貪財”這個角度出發,並無不妥,只是沒考慮到皇家體面。
罷了。
他的注意力,從江悅身上,緩緩移到了那六個快要嚇尿的學子身上。
他拿起江悅呈上來的那幾頁問答記錄。
上面不僅有六人對《冷面王爺的嬌軟小逃妻》的復述,還有他們各自續寫的小段。
雖然內容不堪入目,但……
蕭近宸發現,這六個人,幾乎是將那本狗屁不通的話本,一字不差地背了下來。
而且,他們在續寫時,文筆雖顯稚嫩,但邏輯清晰,想象力豐富,甚至還能模仿“大根公子”那騷氣又浪蕩的風格。
這說明什麼?
說明這六個人,記憶力超群,且文思敏捷。
只是窮。
窮,才讓他們爲了區區五百兩,賭上了身家性命。
蕭近宸的怒火,漸漸被一種身爲上位者的審視所取代。
他現在正缺人手。
那些世家子弟,一個個眼高於頂,心思繁雜,不好用。
而這些寒門學子,身家清白,有才華,又懂得抓住機會,若是能調教一番……
他放下記錄,聲音恢復了平日的清冷。
“都抬起頭來。”
六人戰戰兢兢地抬頭。
“本王問你們,若北方三州大旱,流民圍堵京城,朝廷撥銀十萬兩賑災,爾等身爲經辦,當如何處置?”
這問題一出,六個學子都愣住了。
畫風轉變得太快,他們有點跟不上。
不是在審問“大根公子”同黨嗎?怎麼突然開始考策論了?
但求生的本能,讓他們立刻開動了腦筋。
短暫的沉默後,一個面黃肌瘦的學子顫聲開口:“回…回王爺,學生以爲,當…當分三步。”
“一,設粥棚,穩人心;二,以工代賑,修繕城防河道,免流民生亂;三,清查戶籍,待秋收後,遣返回鄉,分發種子……”
他越說越順,眼中的恐懼也漸漸被一種讀書人特有的神采所取代。
蕭近宸不置可否,又看向另一人。
“朝廷鹽鐵專營,然私鹽屢禁不絕,國庫虧空,何解?”
又一個學子站出來,引經據典,從漢武帝時期的《鹽鐵論》,一直談到本朝的稅制弊病,條理清晰,見解獨到。
……
一炷香後,六個人都被問了個遍。
他們從最初的驚恐,到後來的謹慎,再到最後的慷慨陳詞,仿佛經歷了一場突如其來的殿試。
蕭近宸靜靜地聽着,偶爾頷首。
這六人,雖有兩人見識平庸,但另外四人,尤其是最先答話的那個叫“李慕白”和談論鹽鐵的“杜青雲”,確實是可造之材。
他心中已有了決斷。
“從今日起,你們六人,入我晉王府,爲見習幕僚。”
聲音不大,卻如同一道天雷,在六個學子耳邊炸響。
“月俸十兩,包食宿。待考察期滿,擇優錄用,入我王府幕僚團。”
“……”
整個大廳,再次陷入了死寂。
六個學子,六張呆滯的臉,六雙寫滿了“我是誰我在哪兒”的眼睛。
見習幕僚?
晉王府的幕僚?
那可是晉王啊!當今聖上最倚重的親弟弟,權傾朝野的玉面閻羅!
能進他的幕僚團,是多少讀書人擠破腦袋都求不來的登天之梯!
前一刻,他們還在地府門口排隊,等着被牛頭馬面勾魂。
下一刻,這潑天的富貴,就這麼砸在了他們臉上?
“噗通!”
還是那個叫李慕白的學子,反應最快,他猛地跪下,對着蕭近宸就是“咚咚咚”三個響頭。
“學生李慕白,謝王爺天恩!願爲王爺效犬馬之勞,萬死不辭!”
他這一拜,如夢方醒的其餘五人也立刻反應過來,一個個激動得涕淚橫流,跪倒在地,磕頭如搗蒜。
“謝王爺!”
“王爺大恩,我等沒齒難忘!”
幸福來得太突然,就像龍卷風。
江悅站在一旁,靜靜地看着這戲劇性的一幕。
她看着那六個前一秒還面如死灰,此刻卻喜極而泣的讀書人,心中忽然生出一種微妙的感覺。
陰差陽錯,爲這六個寒門學子,鋪就了一條青雲之路。
她唇角那抹幾乎看不見的笑意,終究是沒有逃過蕭近宸的眼睛。
這位權傾朝野的王爺,看着堂下感恩戴德的六人,又看了看旁邊那個仿佛置身事外的始作俑者,眼神變得深邃起來。
“都退下吧。明日去賬房領了腰牌,自有人給你們安排差事。”
蕭近宸揮了揮手,聲音聽不出喜怒。
“是!是!謝王爺!”
李慕白和杜青雲等人如蒙大赦,又是千恩萬謝地磕了幾個頭,才相互攙扶着,腳步虛浮地退了出去。
那感覺,不像走出晉王府,倒像是飄出了南天門。
一步登天,不過如此。
隨着他們離開,廳中的侍衛和仆役也躬身告退,並體貼地合上了那兩扇沉重的朱漆大門。
“吱呀——”
門軸轉動的聲音落下,偌大的正廳,光線陡然一暗。
只剩下高坐主位的蕭近宸,和孤零零站在堂下的江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