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地重建的聲勢浩大，冥血殿送來的海量資源如同及時雨，讓焦土之上迅速立起新的殿宇框架，破損的星辰大陣缺口也在陣殿長老帶領下日夜不停地修復。
表面看來，太初聖地正在以驚人的速度恢復元氣，甚至因禍得福，資源比以往更加充裕。
但核心長老圈子裏，卻彌漫着一種詭異的氣氛。
大長老凌霄子，從那一夜之後，便對外宣稱因之前大戰舊傷復發，需要閉關靜養，將所有事務暫時交給了另一位資歷較老的長老處理。
幾位那夜被凌霄子暗中吩咐調查的長老，嚐試聯系他匯報一些模糊的發現時，卻只得到閉關勿擾的回復，並且傳音中，大長老的語氣帶着一種難以掩飾的驚懼和疲憊，甚至嚴厲警告他們立刻停止一切調查，違令者嚴懲不貸。
這讓幾位長老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同時又心生寒意。大長老定然是遭遇了什麼極其可怕的事情，才會態度一百八十度轉變。聯想到雜役院的那位，他們不敢再多想，紛紛偃旗息鼓，將那點剛剛燃起的野望徹底掐滅。
聖地，似乎又回到了之前的“平靜”，只是所有人經過雜役院區域時，都會下意識地繞開很遠，眼神中充滿了敬畏與好奇。
這一日，段弋照例完成了他“籤到”、“澆樹”、“喂魚”、“擦桶”的四件套，感覺陽光正好，便搬了那張吱呀作響的破竹椅到老柳樹下，懶洋洋地躺着假寐。
陽光透過柳葉縫隙，灑下斑駁光點，暖洋洋的，很是舒服。
就在這時，一陣略顯急促卻刻意放輕的腳步聲傳來。
段弋眼皮都沒抬。
來人是太初聖主李御風。他閉關數日，不僅傷勢盡復，修爲更是精進一大截，整個人氣質愈發深邃，但此刻臉上卻帶着一絲難以化解的焦慮和恭敬。
他來到柳樹外三丈處，便停下腳步，不敢再前進。看着躺在竹椅上仿佛睡着了的段弋，他猶豫了一下，還是硬着頭皮，躬身行禮，低聲道：“晚輩李御風，打擾前輩清靜，罪該萬死。但……但有一事，關乎聖地存亡根基，晚輩實在無法，特來懇請前輩……指點迷津。”
他的聲音帶着忐忑，生怕惹惱了這位存在。
段弋依舊閉着眼，像是沒聽見。
李御風額角滲出細汗，一咬牙，繼續說道：“前輩，我太初聖地有一至寶，名爲‘太初源胚’，乃聖地初代聖主所得，蘊藏天地初開的一縷本源之氣，是支撐聖地靈脈、傳承道統的根本所在。此次冥血老祖與九幽妖皇聯手來犯，首要目標便是此物！”
“萬幸前輩出手，聖地得以保全。但晚輩今日前往禁地查看，卻發現……發現‘太初源胚’……不見了！”
李御風的聲音帶上了哭腔，充滿了絕望：“源胚若失，聖地靈脈必將逐漸枯萎，道統傳承亦將斷絕！晚輩搜遍禁地，甚至動用了血脈秘法感應，皆無蹤跡！定是那日大戰混亂，被賊人趁機盜走了！晚輩無能，愧對列祖列宗！求前輩……”
“太初源胚？”
段弋的聲音突然響起，打斷了李御風聲淚俱下的敘述。他依舊閉着眼，眉頭微蹙，似乎在回憶什麼。
“是不是一塊灰不拉幾、拳頭大小、摸起來溫溫的石頭？裏面好像還有幾條小蝌蚪一樣的東西在遊啊遊的？”
李御風猛地一愣，臉上的悲戚瞬間凝固，變成了錯愕。
灰不拉幾？拳頭大小？溫溫的？小蝌蚪？
這描述……雖然粗糙，但核心特征完全吻合！那遊動的“小蝌蚪”，正是本源之氣顯化的道紋！
“正……正是！前輩您……您見過？”李御風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喜和疑惑。源胚一直供奉在禁地最深處，有重重禁制守護，前輩怎麼會見過？
段弋懶洋洋地抬起手，隨意地指向雜役房敞開的窗戶。
“哦，你說那個啊。” “我看它方方正正的，大小挺合適，前幾天刮風，老是吹我窗戶紙，就拿來壓着了。” “好像……就在窗台下邊那堆舊書底下吧？你自己去找找。”
李御風：“？？？”
拿……拿來壓窗戶紙？太初源胚？聖地根基？無上至寶？
李御風只覺得腦袋裏“嗡”的一聲，仿佛有千萬口巨鍾同時敲響，震得他聖魂出竅，思維徹底停滯了。
他僵硬地、如同提線木偶般，一步一挪地走向那間低矮破舊的雜役房。
走到窗前，他顫抖着伸出手，撥開窗台下那幾本蒙塵的、似乎是雜役記錄的破舊書冊。
然後，他看到了。
那塊灰撲撲、拳頭大小、散發着微弱溫潤氣息的“石頭”，正穩穩地壓在一疊泛黃的廢紙上。紙張邊緣，還殘留着被風吹拂的痕跡。
它看起來是那麼普通，那麼不起眼，和路邊的頑石似乎沒什麼區別。
但李御風絕對不會認錯！這就是太初聖地供奉了百萬年、視若性命、引得聖主級巨頭覬覦搶奪的——太初源胚！
它……它真的被當成了一塊……鎮紙？！
李御風伸出顫抖的雙手，如同捧起世間最脆弱的琉璃，小心翼翼地將太初源胚從廢紙堆裏“請”了出來。
源胚入手溫熱，內裏那遊動的本源道紋似乎感應到他的氣息，活躍了一些。
是真的！真的是源胚！完好無損！
巨大的驚喜和巨大的荒謬感同時沖擊着李御風的大腦，讓他臉色一陣紅一陣白，表情精彩萬分。
他捧着源胚，走出雜役房，來到段弋面前，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謝謝？責怪？詢問？任何一種情緒在此刻都顯得無比蒼白和可笑。
段弋終於微微睜開眼，瞥了他手中的源胚一眼，打了個哈欠。
“找着了？那就拿回去吧。” “下次看好了，別到處亂放。上次差點被我當成墊桌腳的石頭，還好發現有點溫乎，不然就塞桌腿下了。”
墊……墊桌腳？！
李御風眼前一黑，差點一口氣沒上來，直接聖魂離體！
他死死抱住懷裏的源胚，連連深呼吸，才勉強沒有暈過去。
“多……多謝前輩……替晚輩……保管……”他從牙縫裏擠出這句話，感覺自己的道心都在抽搐。
“嗯。”段弋重新閉上眼，揮了揮手，像是打發一個吵人清夢的蒼蠅，“東西找到了就走吧，別耽誤我曬太陽。”
李御風如蒙大赦，又如同逃跑般，對着段弋深深一躬，抱着失而復得的太初源胚，腳步虛浮、深一腳淺一腳地離開了雜役院。
他走得飛快，生怕慢了一步，又會聽到什麼讓他道心崩潰的話語。
直到遠離雜役院，感受着懷中源胚真實不虛的氣息，李御風才緩緩停下腳步，回頭望向那株在陽光下碧翠生輝的老柳樹，臉上露出無比復雜的神情。
敬畏？有之。 感激？有之。 後怕？有之。 但更多的，是一種深深的、無法言喻的……荒謬感和自我懷疑。
自己，和歷代先聖主，百萬年來小心翼翼、耗盡心血供奉守護的至寶，在人家眼裏，就是個……鎮紙？還是墊桌腳的備選？
這世界的參差，未免也太大了點。
他低頭，看着手中的太初源胚，忽然覺得這聖地至高無上的寶貝，有點燙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