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曉的到來，如同在平靜的湖面投下一顆石子，漣漪雖微，卻切實改變了B區某些無形的流向。
接下來的幾天，林樾能明顯感覺到，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增多了。那些目光大多來自其他觀察員，帶着探究、好奇，以及一絲因未知而產生的疏離與戒備。他與蘇曉之間那場短暫而克制的“重逢”，顯然沒能逃過有心人的眼睛。在這個彼此隔絕、信息匱乏的環境裏，任何一點“舊識”關系都可能被放大解讀。
蘇曉本人則顯得更加惶恐不安。他努力遵循着林樾“少說話，多觀察”的建議，訓練時總是縮在角落，自由時間也多半待在自己房間或圖書館最僻靜的座位。但他身上那股微弱卻不協調的靈能“顫動”，在林樾通過蠱蟲母日益敏銳的感知中，卻越來越清晰。那不像單純的“紊亂”，更像是有某種外來的、性質陰晦的東西，如同細小的水蛭，吸附在他原本平和的自然系靈能根基上，緩慢地蠕動、滲透。
這發現讓林樾心生警惕。是“黑塔”的某種“引導”或“測試”造成的？還是蘇曉在來此之前，就被人動了手腳？聯想到蘇曉提及的“社區的人”和“隱性紊亂傾向”的說法，後者的可能性似乎更大。
他沒有貿然接觸蘇曉去求證，那只會將兩人都暴露在更多目光下。他只是更隱蔽地觀察，同時通過蠱蟲母的感知，嚐試分析那“附着物”的性質。反饋很模糊，帶着一種冰冷的、非生物的惰性，又隱隱透出人爲雕琢的痕跡——像是一種極其微弱的、帶有特定目的的“標記”或“監測器”。
是誰？目的是什麼？
疑問如同藤蔓，在心底悄然滋生。但他按捺不動，依舊維持着每日規律而低調的作息。只是在訓練室接觸模擬靈能場，或是在公共區域感知其他觀察員的靈能波動時，他更加留意那些帶有“精神”、“印記”、“操控”等偏向的痕跡，試圖尋找與蘇曉身上類似的“絲線”。
日子在表面的平靜下悄然滑過。蠱蟲母的解封進度緩慢而堅定地爬升到了0.0021%。系統激活進程依舊卡在0.102%，那最後的0.002%仿佛一道無形的門檻。能量儲備從“極微量”變成了“微量”，顯示蠱蟲母從環境和他自身汲取轉化的能量，有了一點點微不足道的積累。
變化發生在蘇曉到來後的第六天上午。
基礎靈能環境適應性引導訓練剛結束，觀察員們陸續走出三號訓練室。林樾照例走在人群邊緣，準備返回房間。走廊拐角處，雷猛——那個身材高大、曾對林樾單獨房間表示不滿的少年——帶着兩個跟班，攔在了蘇曉面前。
蘇曉低着頭想繞開，卻被雷猛側身擋住。
“新來的，跑什麼？”雷猛的聲音帶着刻意拔高的粗啞，在安靜的走廊裏顯得格外刺耳。他居高臨下地打量着蘇曉瘦小的身形和蒼白的臉，“聽說你跟那個西區來的怪胎認識？關系挺好？”
蘇曉身體一僵，嘴唇抿緊，沒說話。
“啞巴了？”雷猛旁邊一個留着短寸、眼神桀驁的跟班嗤笑一聲，“猛哥問你話呢。那林樾，是不是真像外面傳的那樣，在覺醒日搞出什麼了不得的大動靜了？跟哥幾個說說？”
周圍幾個還沒離開的觀察員放慢了腳步，或明或暗地看向這邊。有人皺眉，有人面露興味，更多人則是事不關己的冷漠。
林樾在人群後停住腳步，沒有上前，也沒有離開，只是平靜地看着。
“我……我不知道。”蘇曉的聲音細如蚊蚋，頭垂得更低。
“不知道？”雷猛伸手，似乎想去抬蘇曉的下巴，“你們不是……”
他的話沒說完。
因爲蘇曉猛地向後縮了一下，動作幅度不大，卻異常突兀。與此同時，林樾清晰地“感覺”到，蘇曉身上那股不協調的靈能“顫動”驟然加劇！那陰晦的“附着物”仿佛受到了某種刺激，瞬間活躍起來，散發出極其微弱的、卻帶着明確“排斥”與“警告”意味的波動！
這股波動並非針對雷猛，而是無差別地、微弱地擴散開。
雷猛的手停在半空，眉頭皺起。他並非靈覺敏銳的類型，但似乎也感覺到一絲莫名的不適，像是有冰冷的細針在皮膚上輕輕扎了一下。他身後的兩個跟班也露出了類似困惑和警惕的表情。
“搞什麼鬼……”雷猛嘟囔了一句，收回手，看着蘇曉那副驚弓之鳥的樣子，又看了看四周若有若無的視線，似乎覺得有些無趣，也或許是對那絲莫名的不適感到忌諱，他哼了一聲，“沒勁。”便帶着跟班轉身走了。
圍觀者見沒熱鬧可看，也紛紛散去。
蘇曉站在原地，身體微微發抖，臉色比剛才更加蒼白。他快速看了一眼人群後的林樾，眼神裏充滿了恐懼和無助，然後抱着自己的訓練記錄板，匆匆跑開了。
林樾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微沉。
剛才那一刻，蘇曉身上那“附着物”的劇烈反應，以及散發出的“排斥”波動，絕非蘇曉自身能力所能爲。那更像是一種被觸發的……“防御機制”？或者說，“警報”？
是誰留下的？留下這東西的人，是否正在通過它，“觀察”着蘇曉的一舉一動，甚至感知着周圍的環境？
他轉身，不動聲色地走向自己的房間。手腕上的銀色手環，在剛才那絲微弱的異常波動擴散時，似乎也極其短暫地……閃爍了一下？光芒微弱到幾乎無法察覺，且轉瞬即逝。
回到房間，關上門。林樾站在窗邊，望着外面一成不變的晶能草坪和能量屏障。
蘇曉成了一個信號源，一個誘餌，或者說……一個陷阱？
他被送來“黑塔”，或許並非偶然。他身上的“標記”，可能才是關鍵。而自己與他的舊識關系，是否也被計算在內，成爲了這局中的一環？
目的是什麼？試探？監視？還是想通過蘇曉，引出自己身上可能存在的“異常”？
體內的蠱蟲母，在感知到蘇曉身上“附着物”活躍時，傳遞出的並非興奮或渴望，而是一種冰冷的、帶着評估意味的“警惕”。它似乎能辨識出那東西的“人造”與“控制”屬性，並將其歸類爲“潛在威脅”。
林樾緩緩抬起右手，看着掌心那個淡得幾乎看不見的灰白圓點。
解封進度：0.0021%。太慢了。面對可能隱於暗處的窺探和布局，這點微不足道的變化，幾乎毫無自保之力。
他需要加快進程。需要更有效率的“養分”。
訓練室的模擬場太溫和，公共區域的觀察員們身上的波動又太雜亂微弱，且不可控。
或許……需要一點“意外”？
一個可以讓他合理接觸到更強、更特殊能量，又不至於引起過度懷疑的“意外”？
他的目光，落在了桌上那份《中心守則》電子板上。其中關於“能力沖突”、“意外能量逸散”及“應急處置流程”的條款，被他在腦海中反復回憶。
“黑塔”並非絕對安全。觀察員們能力各異，不穩定因素始終存在。偶爾發生輕微的“意外”，只要在可控範圍內，並不會引起軒然大波，反而是中心評估“觀察員”真實狀態和應對能力的契機。
或許……
林樾的指尖，輕輕敲擊着冰涼的窗玻璃。
他需要一個時機。一個能讓蠱蟲母“品嚐”到更豐富“食物”，同時又能將自己完美隱藏在“意外”和“規則”之下的時機。
蘇曉身上的“絲線”，雷猛等人蠢蠢欲動的敵意，中心嚴密卻並非無懈可擊的監控……這些都是可以利用的因素。
他如同一個置身蛛網邊緣的獵人，開始冷靜地審視着網上每一根顫動的絲線，尋找着那個既能觸動警報、又能讓自己脫身而出的……最佳落點。
窗外，能量屏障的微光恒定地流轉着，映照着他沉靜而幽深的眼眸。
那裏面，沒有恐懼，只有一片冰冷的、正在逐漸蘇醒的算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