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一、記憶之海

列車在維度隧道中飛行了不知道多久——可能是一小時,也可能是一星期。這裏沒有晝夜交替,只有窗外永恒流動的光影。

江臨淵靠着窗,指尖無意識地在玻璃上描畫着時間刻印的紋路。那些銀色紋路在皮膚下微微發熱,像在呼吸。他能感覺到,每靠近記憶之海一分,刻印的溫度就升高一度。

謝雪辭靠在他肩上睡着了。呼吸很輕,睫毛在眼下投出淺淺的陰影。他頸部的藤蔓刻印不再像之前那樣失控地蔓延,而是安靜地纏繞在鎖骨上方,像某種古老的刺青。但江臨淵注意到,那些藤蔓的末端偶爾會閃爍極細微的黑光——虛空感染的痕跡還在,只是被暫時壓制了。

列車廣播再次響起,這次是具體的語音:“前方到站:記憶之海。請旅客準備下車。警告:本維度時間流極不穩定,建議佩戴時間穩定器。”

江臨淵輕輕搖醒謝雪辭:“到了。”

謝雪辭睜開眼,那雙眼睛在剛醒時有些迷茫,但很快恢復清明。他坐直身體,整理了一下衣領,遮住頸部的刻印:“我睡了多久?”

“不確定。”江臨淵看向窗外,“但我的時間刻印感知到,外界時間流已經紊亂了三次。”

列車開始減速。窗外的光影逐漸凝固,形成具體的景象——他們正駛入一個巨大的、半透明的“氣泡”。氣泡內部是液態的、不斷流動的光,色彩斑斕得像打翻的調色盤,但又奇異地和諧。

“那就是記憶之海?”謝雪辭貼近窗戶,“看起來……不像海。”

“概念維度往往不符合物理常識。”江臨淵想起Dr.V留下的資料,“記憶之海不是真正的海洋,是所有意識記憶的集合體。液態只是它的一種表現形式。”

列車停穩。車門滑開,沒有站台,只有一道光構成的階梯延伸到氣泡內部。

兩人走下階梯。腳踩在光階上時,江臨淵感覺到一種奇異的觸感——不是堅硬,也不是柔軟,更像是踩在流動的意識上。每一步都激起一圈漣漪,漣漪中閃過破碎的畫面:一個孩子的笑聲,一場離別,一段未說完的話……

“小心。”他抓住謝雪辭的手腕,“別被記憶碎片卷進去。”

謝雪辭點頭,反手握住他的手。這個動作很自然,就像過去無數次在副本中做的那樣。但江臨淵注意到,謝雪辭的手指沒有立刻鬆開,而是多停留了一秒。

兩人沿着光階向下走。越深入氣泡,周圍的色彩越濃鬱,流動的記憶碎片也越多。有些碎片像遊魚般從他們身邊掠過,有些則像水母般緩慢漂移。如果集中注意力,能“聽”到碎片中的聲音片段:

“……我愛你……”

“……對不起……”

“……不要走……”

“……我會回來……”

全是強烈的情感記憶。

走了大約十分鍾,光階盡頭出現一個懸浮的平台。平台上站着一個……生物?江臨淵不確定該怎麼形容——那是一團柔和的光霧,隱約有人形輪廓,但沒有五官,沒有肢體,只是光在緩慢流動、變化。

“歡迎來到記憶之海。”光霧發出聲音,是溫和的中性嗓音,“我是阿爾戈,這裏的守護者。你們是……深淵系統的逃逸者?”

謝雪辭挑眉:“你知道我們?”

“所有進入記憶之海的意識,我都能讀取表層記憶。”阿爾戈的光霧波動了一下,“當然,深層記憶需要許可。這是我的規則:不窺探秘密,除非它們自願浮現。”

江臨淵警惕地觀察阿爾戈。在時間感知中,這團光霧的時間流異常穩定——在記憶之海這種時間紊亂的地方,這很罕見。“我們來找一些記憶。關於我們起源的。”

“所有人的起源記憶都沉在海底。”阿爾戈說,“但海底很危險。記憶在那裏不是碎片,是完整的‘記憶體’,有自己的意識和防御機制。而且……”

光霧突然劇烈波動:“等等。你們的記憶……被加密了。不止一層,是七層加密。最外層是系統加密,中間是概念鎖,最內層……是你們自己設的防火牆?”

江臨淵和謝雪辭對視一眼。

“我們自己設的?”謝雪辭問。

“是的。”阿爾戈靠近一些,光霧延伸出一縷,輕輕觸碰謝雪辭的額頭——謝雪辭本能地想躲,但忍住了,“看,這裏:記憶保險協議。籤署日期……是你們成爲實驗體之前。你們自願將關鍵記憶鎖死,只有滿足特定條件才會解鎖。”

“什麼條件?”

“協議上寫着:當你們同時面對‘真實的彼此’和‘終極的真相’時,防火牆會自動解除。”阿爾戈收回光霧,“很浪漫的設定,但也很危險。如果強行解鎖,可能會損傷意識核心。”

江臨淵皺眉。他完全不記得籤過這種協議。但阿爾戈沒必要撒謊。

“能帶我們去海底嗎?”他問。

阿爾戈沉默了幾秒:“可以,但有條件。記憶之海最近被‘虛空蠕蟲’侵蝕,我需要幫手清除它們。作爲交換,我可以爲你們提供導航和保護。”

“虛空蠕蟲?”

“虛空的低級形態。”阿爾戈的光霧中浮現出一段畫面:黑色的、像水蛭一樣的生物在記憶碎片中蠕動,所過之處,記憶褪色、扭曲,最後變成空洞的灰色,“它們吞噬記憶,留下虛空污染。如果不處理,整個記憶之海都會被感染。”

謝雪辭頸部的刻印突然刺痛了一下。他按住頸部,眉頭微蹙:“我感覺到……它們在附近。”

“你能感知虛空生物?”阿爾戈的光霧亮了一些,“有意思。你的刻印被感染過,但保持了自我……這種情況很罕見。也許你可以幫我們定位蠕蟲巢穴。”

江臨淵思考這個提議。理性分析:幫助阿爾戈可以換取導航,還能了解虛空情報,一舉兩得。但風險是,謝雪辭需要接近虛空污染,可能會加劇感染。

“我去。”謝雪辭在他開口前說,“我有經驗。而且……我想知道虛空爲什麼會選擇我。”

他說這話時,沒有看江臨淵。但江臨淵知道,他在害怕——不是怕死,是怕失去自我,怕變成怪物,怕……忘記。

“一起去。”江臨淵最終說。

阿爾戈的光霧舒展開:“那麼,契約成立。我先帶你們去安全區,那裏有其他旅行者,你們可以交換情報。”

光霧延伸成一條發光的路徑,通向氣泡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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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漂流島嶼

安全區是一個懸浮的島嶼——由無數記憶碎片粘合而成,形狀不規則,邊緣在不斷變化。島上有些簡陋的建築:幾間半透明的屋子,一個中央廣場,廣場上燃着不會熄滅的藍色火焰。

江臨淵踏上島嶼時,感覺到腳下的“地面”在微微脈動,像有生命一樣。

“這些碎片都是無主的記憶。”阿爾戈解釋,“失去歸屬的記憶會漂流到這裏,慢慢降解,最終回歸記憶之海的本源。我們在這裏搭建臨時居所,不會傷害核心記憶。”

廣場上已經有兩個人。

一個看起來像人類,但左眼是機械結構,泛着微弱的藍光。他穿着緊身的黑色戰鬥服,身體線條流暢有力,70%的皮膚覆蓋着類似碳纖維的材質。正在擦拭一把能量步槍。

另一個是女性,穿着深紫色長袍,袍子上繡着發光的符文。她坐在一塊漂浮的石頭上,膝蓋上攤開一本書——書頁會自己翻動,偶爾有微小的光點從頁面飛出。她的耳朵尖長,像奇幻故事裏的精靈。

機械戰士先抬起頭,機械眼掃描兩人:“新來的?系統逃逸者?有意思,最近逃出來的人越來越多了。”

他的聲音帶着金屬質感,但不刺耳。

“凱。”阿爾戈介紹,“來自賽博尼亞維度。機械義體專家,數據工程師,正在被他的家鄉通緝。”

凱聳聳肩:“準確說,是‘前家鄉’。智械政府覺得我有‘人性殘留’,需要格式化。我逃了。”

“這位是莉娜。”阿爾戈指向女法師,“阿爾托利亞維度的時空法師,因研究禁忌魔法被放逐。她的魔法書有自主意識,別隨便碰。”

莉娜合上書,書自動縮小,變成掛墜系在腰間。她站起身,動作優雅得像舞蹈:“歡迎。你們也是來躲避追捕的?”

“來找記憶。”謝雪辭說。

莉娜的視線在他頸部的刻印上停留了一秒:“虛空感染……但很穩定。你怎麼做到的?”

“不知道。”謝雪辭誠實回答,“可能是我的刻印特性,或者……虛空對我有別的打算。”

凱走過來,機械眼發出掃描的微光:“你們身上的加密結構很復雜。系統加密我能理解,但概念鎖……那需要維度級權限。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江臨淵簡要介紹了他們的經歷:從深淵系統的實驗體,到永夜劇場的逃逸者,再到真相之間的選擇。他省略了一些細節,但保留了關鍵信息。

聽完後,凱吹了聲口哨(機械結構模擬的口哨聲):“概念遺孤……這比我的故事還離譜。所以你們是整個維度唯一的幸存者?”

“可能。”江臨淵說,“但我們不記得了。記憶被鎖住了。”

莉娜若有所思:“記憶保險協議……我聽說過類似的東西。在阿爾托利亞,有些法師會在進行危險實驗前,把自己的關鍵記憶封存在‘記憶水晶’裏,以防失敗後失去自我。但你們這個協議更復雜,像是……預見到了什麼。”

“預見到我們會失憶,會分離,會需要彼此來解鎖。”謝雪辭輕聲說。

廣場安靜了幾秒。

阿爾戈的光霧波動:“說到彼此……你們的‘連接’很有趣。不是情感依賴,不是利益綁定,而是……概念互補。像是兩個拼圖,分開時也能獨立存在,但在一起時才完整。”

這話說得太直白。江臨淵感覺到謝雪辭的手指微微收緊。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凱打破微妙的氛圍,“阿爾戈,你找我們集合,是因爲蠕蟲的事吧?”

“是的。”阿爾戈的光霧展開,投射出記憶之海的地圖,“最近三天,虛空蠕蟲的活動頻率增加了300%。它們在海底聚集,可能準備孵化更高級的形態。如果讓它們成功,整個記憶之海都會淪陷。”

地圖上標注着七個紅色的點,像傷口一樣散布在海底。

“我們需要分頭清理這些巢穴。”阿爾戈說,“凱和莉娜一組,負責東區的三個巢穴。江臨淵和謝雪辭一組,負責西區的四個。我會居中支援。”

莉娜皺眉:“西區巢穴更密集,而且靠近‘記憶漩渦’,很危險。”

“但江臨淵有時間能力,謝雪辭能感知虛空。”阿爾戈說,“他們是最合適的人選。”

凱檢查了能量步槍的充能:“我沒意見。什麼時候出發?”

“現在。”阿爾戈的光霧分裂成四份,像發光的披風般覆蓋在四人身上,“這是‘記憶披風’,能保護你們不被無關記憶幹擾,也能在緊急時傳送回這裏。持續時間:十二小時。”

披風觸感輕若無物,但江臨淵能感覺到它在與自己的時間刻印共鳴。

“記住,”阿爾戈最後警告,“不要深入巢穴核心。清除外圍蠕蟲後立刻撤離。如果遇到‘記憶體’——完整的有意識記憶——不要交流,不要對視,立刻離開。被記憶體纏上會很麻煩。”

四人分成兩組,沿着不同的光徑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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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巢穴清理

西區的記憶之海顏色更暗。這裏的記憶碎片大多是黑色、深藍、暗紅——痛苦、恐懼、悲傷的記憶。它們像深海的魚群般緩慢遊動,散發出壓抑的氣息。

謝雪辭走在前面,藤蔓刻印微微發光,像指南針一樣指向虛空污染最濃的方向。

“左邊三十米,有蠕蟲活動。”他低聲說,“三只,小型。”

江臨淵激活時間刻印。在時間感知中,三團黑色的“空洞”正在吞噬一片金色的記憶碎片——那碎片裏是一個母親哄孩子睡覺的畫面,溫暖而寧靜。

“準備。”

兩人悄無聲息地靠近。虛空蠕蟲看起來就像放大的水蛭,沒有眼睛,沒有嘴巴,只有前端一個不斷開合的吸盤。它們吸附在記憶碎片上,碎片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色、幹癟。

謝雪辭從腰間抽出一把銀色匕首——那是林晚用時間晶體碎片打造的,對虛空生物有特攻效果。江臨淵則準備好時間鎖定,用來控制蠕蟲行動。

“三、二、一——”

時間鎖定發動。三只蠕蟲的動作停滯。

謝雪辭如影子般滑出,匕首劃出銀色的弧線。刀鋒切過蠕蟲身體時,沒有實體的觸感,更像是切開了某種“概念”。蠕蟲無聲地崩解,化作黑煙消散。

被救下的記憶碎片晃了晃,像在道謝,然後緩緩漂走。

“簡單。”謝雪辭甩掉匕首上不存在的污漬,“比時間墓地的縫合者好對付。”

“別大意。”江臨淵看向深處,“巢穴核心的蠕蟲可能更大,或者有特殊能力。”

他們繼續前進。清理了六個小型巢穴後,到達了第一個大型巢穴。

這是一個由黑色記憶碎片堆砌成的“山丘”,山丘表面有無數孔洞,孔洞裏能看到蠕蟲在蠕動。山丘頂端,懸浮着一個巨大的、搏動的黑色肉瘤——巢穴核心。

“那個核心在吸收周圍的記憶。”謝雪辭皺眉,“我能感覺到……它在‘學習’。學習如何模仿記憶,如何僞裝。”

“那就不能讓它繼續。”江臨淵環顧四周,“我需要一個制高點,用時間能力大範圍停滯它們。你負責清理核心。”

謝雪辭點頭,握緊匕首。

江臨淵找到一塊較大的記憶碎片,爬上去。碎片裏是一段實驗室的記憶——穿白大褂的人在忙碌,儀器閃爍,手術台上躺着人……他甩開這些畫面,集中精神。

時間刻印全力激活。

銀色紋路從手臂蔓延到指尖,在空氣中編織成復雜的光網。光網籠罩整個巢穴,時間流速開始減緩——30%,50%,70%……

蠕蟲的動作變得極度緩慢,像定格動畫。

謝雪辭抓住機會,沖向巢穴核心。藤蔓刻印爆發出銀黑交織的光芒,他的速度在時間減緩的領域中依然很快——這不是物理速度,而是“存在優先度”,他暫時修改了自己在時間流中的位置權重。

匕首刺入黑色肉瘤。

肉瘤劇烈抽搐,噴出粘稠的黑色液體。謝雪辭側身躲開,液體濺在旁邊的記憶碎片上,碎片瞬間被腐蝕出一個空洞。

“小心!”江臨淵喊道。

但已經晚了。巢穴崩塌,無數蠕蟲從孔洞中涌出,像黑色的潮水。時間減緩的效果在減弱——蠕蟲數量太多,江臨淵的能力有上限。

謝雪辭拔出匕首,準備撤離。就在這時,他聽到了聲音。

不是蠕蟲的聲音,是……記憶的聲音。從崩塌的巢穴深處傳來:

“救我……”

“不要忘記我……”

“雪辭……江臨淵……”

是他們自己的聲音。

謝雪辭的動作僵住了。

江臨淵也聽到了。他看向聲音來源——巢穴崩塌後,露出一個隱藏的空洞,空洞裏懸浮着一顆水晶。水晶中封存着一個記憶片段:兩個年輕人在實驗室裏,手按在協議上,對視而笑。

那是……成爲實驗體之前的他們。

“那是……”謝雪辭喃喃。

“陷阱!”江臨淵意識到不對,“蠕蟲在模仿我們的記憶!別過去!”

但謝雪辭已經向前邁了一步。他的眼睛盯着水晶,藤蔓刻印瘋狂閃爍——虛空的部分在共鳴,自我的部分在掙扎。

水晶突然裂開,記憶片段涌出,像洪水般沖進謝雪辭的意識。

江臨淵看到謝雪辭的身體劇烈顫抖,眼睛失去焦點。他想沖過去,但蠕蟲潮水擋住了路。時間刻印已經到極限,無法同時控制這麼多目標。

“謝雪辭!回來!”

謝雪辭聽不見。他沉浸在記憶洪流中:

白色的實驗室,比系統更先進,更……純淨。

年輕的自己坐在操作椅上,對面是年輕的江臨淵。

Dr.V(年輕版,沒有面具)站在中間:“最後一次確認:你們自願參加雙生子計劃,接受記憶加密,成爲概念遺孤的‘僞裝樣本’和‘理性樣本’。”

年輕的謝雪辭微笑:“爲了找到答案,值得。”

年輕的江臨淵點頭:“開始吧。”

然後,他看向謝雪辭,說了一句被消音的話——唇形能辨認:“無論發生什麼,記得我。”

謝雪辭回應了同樣的唇形:“我會找到你。”

記憶到這裏中斷。

現實的觸感回歸。謝雪辭發現自己跪在地上,江臨淵擋在他身前,時間刻印全開,銀色光芒形成一個保護罩,將蠕蟲擋在外面。但保護罩在劇烈波動,隨時可能破碎。

“醒了嗎?”江臨淵的聲音緊繃,“幫我爭取三秒,我需要重新校準時間場。”

謝雪辭站起來,匕首反握。藤蔓刻印不再閃爍,而是穩定地散發出銀黑交織的光——虛空與自我達成了暫時的平衡。

“三秒。”他說。

然後沖入蠕蟲群。

匕首化作銀色的風暴,所過之處,蠕蟲崩解。謝雪辭的動作不再優雅,而是帶着某種暴力的美感——他在發泄,發泄記憶帶來的沖擊,發泄被操控的憤怒,發泄……對眼前這個人復雜到無法言說的情感。

三秒。

江臨淵完成校準。時間場重新展開,這次不是減緩,而是“錯位”——不同的蠕蟲處於不同的時間流速,它們的協作被破壞,開始互相碰撞、撕咬。

趁着混亂,江臨淵抓住謝雪辭的手:“走!”

兩人沖出巢穴範圍,沿着來路狂奔。身後的蠕蟲潮水被時間場暫時困住,但不會太久。

跑出一段距離後,江臨淵停下,靠在一塊記憶碎片上喘息。時間刻印過度使用,帶來劇烈的頭痛。

謝雪辭站在他面前,也在喘息。汗水浸溼了額發,頸部的刻印因爲剛才的爆發而發燙。

“你看到了什麼?”江臨淵問。

“我們。”謝雪辭說,“在成爲實驗體之前。我們……是自願的。而且好像……早就認識。”

他頓了頓,看向江臨淵:“你知道這件事嗎?”

江臨淵搖頭:“我的記憶裏沒有這段。但如果那是真的……”

“那我們被清洗的記憶,可能比想象中更多。”謝雪辭接話,“而且,爲什麼虛空蠕蟲會有我們的記憶?除非……”

“除非虛空吞噬過我們原來的維度。”江臨淵說出那個可怕的推測,“我們的記憶有一部分留在那裏,被虛空吸收了。現在,它通過蠕蟲還給我們。”

兩人沉默。

遠處傳來凱的聲音,通過記憶披風傳來:“東區清理完畢。你們那邊怎麼樣?”

“遇到了麻煩。”江臨淵回應,“但解決了。正在返回。”

“快點。”莉娜的聲音加入,“阿爾戈檢測到大型虛空信號在靠近安全區。可能是蠕蟲母體。”

謝雪辭和江臨淵對視一眼,加快腳步。

返回的路上,謝雪辭突然說:“在記憶裏,你說了一句話。‘無論發生什麼,記得我。’”

江臨淵腳步一頓。

“我也說了‘我會找到你’。”謝雪辭繼續,“所以你看,即使被清洗記憶,即使被系統操控,即使變成現在這樣……我們還是找到了彼此。”

他說這話時,沒有看江臨淵,而是看着前方流動的記憶之海。側臉在斑斕的光影中,顯得有些模糊。

江臨淵的心跳漏了一拍。

不是因爲話語本身,而是因爲謝雪辭說這話時的語氣——不是表演,不是試探,是疲憊的、真實的、帶着某種認命的溫柔。

“嗯。”江臨淵最終只回了一個字。

但他的手,無意識地,碰了碰謝雪辭的手背。

很輕,很快,像偶然。

謝雪辭的手指蜷縮了一下,然後放鬆。

他們繼續走,肩並着肩,手偶爾碰到,又分開。

記憶之海的光在他們身後流淌,像時間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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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母體降臨

回到安全區時,氣氛已經緊張到極點。

阿爾戈的光霧劇烈波動,顏色從柔和的白色變成了警示的橙色。凱和莉娜已經全副武裝,莉娜的魔法書懸浮在空中,書頁快速翻動,投射出復雜的符文陣。

“母體正在靠近。”阿爾戈說,“體型是普通蠕蟲的一百倍,有能力吞噬整個安全島。我們需要撤離,或者……在它到達前摧毀它。”

“撤離去哪裏?”凱問,“記憶之海其他地方也不安全。”

“海底。”阿爾戈說,“那裏有古老的‘記憶神殿’,是記憶之海的防御核心。但神殿被鎖住了,需要特定的‘鑰匙’才能打開。”

“什麼鑰匙?”

阿爾戈的光霧轉向江臨淵和謝雪辭:“概念遺孤的共鳴。神殿是上一次宇宙輪回的遺物,只有經歷過維度毀滅又重生的存在,才能激活它。”

謝雪辭皺眉:“你怎麼知道我們是概念遺孤?”

“你們的記憶加密結構,和神殿的鎖是同源的。”阿爾戈投射出一個畫面:神殿大門上刻着復雜的紋路,和江臨淵的時間刻印、謝雪辭的藤蔓刻印有七分相似,“那不是巧合。你們的存在,可能和神殿的創造者有關。”

江臨淵分析情況:“母體還有多久到達?”

“二十分鍾。”阿爾戈說,“去神殿需要十五分鍾。我們只有五分鍾決定。”

莉娜已經開始收拾東西:“我選擇去神殿。留在這裏等死不是我的風格。”

凱檢查了能量步槍:“同意。至少神殿是個防御點。”

謝雪辭看向江臨淵。

江臨淵點頭。

“那麼,出發。”阿爾戈的光霧收縮,變成一個發光的球體,“跟我來。”

五人跳下安全島,潛入記憶之海深處。

越往下潛,壓力越大——不是物理壓力,是記憶的密度在增加。周圍的色彩從斑斕變得單一,最後只剩下深藍色和黑色。記憶碎片不再是碎片,而是完整的“記憶體”:有人形的,有獸形的,有無法形容的形態。它們靜靜懸浮,像博物館的展品。

“不要看它們的眼睛。”阿爾戈警告,“記憶體會把你們拉入它們的記憶循環。”

謝雪辭突然停下:“等等。”

“怎麼了?”

“我感覺到……熟悉的氣息。”他環顧四周,藤蔓刻印微微發光,“這裏……我來過。不,是我的‘另一部分’來過。”

江臨淵想起謝雪辭是分裂的存在。也許另一半曾經到過記憶之海?

繼續下潛。十分鍾後,前方出現一座建築。

說是建築,更像是一座倒置的山峰,由純白色的晶體構成。晶體表面流淌着銀色的光,像有生命在呼吸。這就是記憶神殿。

神殿大門緊閉,門上的紋路果然和他們的刻印相似。

“現在。”阿爾戈說,“把手放在門上,激活共鳴。”

江臨淵和謝雪辭對視一眼,同時伸手。

手掌觸碰到門板的瞬間,刻印爆發出刺眼的光芒。門上的紋路被點亮,像電路板通上電流,銀色的光從中心向四周蔓延。

然後,門開了。

沒有聲音,只是無聲地滑開,露出裏面的空間。

神殿內部比外面看起來大得多——空間被折疊了。中央是一個懸浮的水晶平台,平台上方漂浮着一個巨大的、緩慢旋轉的星系模型。四周的牆壁是透明的,能看到外面記憶之海的景象。

“這是……”莉娜睜大眼睛,“宇宙模型?”

“是上一次宇宙輪回的星圖。”阿爾戈的光霧飛向平台,“看,這裏是我們的位置——記憶之海在輪回的邊緣,一個安全的夾縫。”

凱的機械眼掃描星圖:“有能量反應。神殿在充能,好像……在準備發射什麼。”

就在這時,整個神殿震動。

從透明牆壁看出去,母體到了。

那是一個無法用語言形容的存在。與其說是生物,不如說是一團“活着的黑暗”。它沒有固定形態,不斷變化,時而像巨鯨,時而像蠕蟲集群,時而像一張巨大的嘴。所過之處,記憶被吞噬,留下虛無的空洞。

母體發現了神殿,開始撞擊。

每次撞擊,神殿就劇烈震動,晶體牆壁出現裂痕。

“防御系統能撐多久?”江臨淵問。

“最多五分鍾。”阿爾戈說,“但神殿有攻擊模式,只是需要手動激活。”

“怎麼激活?”

阿爾戈的光霧指向星圖中心:“那裏有一個控制台。需要兩個人同時操作,一個人校準目標,一個人注入能量。”

江臨淵和謝雪辭走向控制台。台面上有兩個手印凹槽,形狀正好匹配他們的刻印。

“我負責校準。”江臨淵說,他的時間刻印適合精確操控。

“我注入能量。”謝雪辭說,藤蔓刻印與虛空的連接可以提供強大但危險的能量。

兩人將手按進凹槽。

控制台激活。星圖開始快速旋轉,鎖定母體。江臨淵集中精神,用時間感知計算母體的核心位置——在那團不斷變化的黑暗中,有一個相對穩定的“奇點”,那就是弱點。

“找到了。”他說,“三秒後,我會標記位置。”

“三。”母體再次撞擊,裂縫擴大。

“二。”神殿的防御系統發出過載警報。

“一。”標記完成。星圖射出一道紅光,鎖定母體核心。

“現在!”江臨淵喊道。

謝雪辭閉上眼睛,全力激活藤蔓刻印。銀黑色的光芒從他身上涌出,通過控制台注入神殿。那些光芒中摻雜着虛空的特性——他在冒險,用虛空的能量對抗虛空。

神殿開始震動,不是被撞擊,而是內部能量在聚集。晶體牆壁變得透明,露出下面復雜的能量導管。所有的光流向神殿頂端,匯聚成一個光球。

光球越來越亮,越來越熱。

母體似乎感覺到了威脅,開始後退。但已經晚了。

光球發射。

不是光束,不是能量彈,而是一段“記憶”——純淨的、強制的記憶,關於存在的美好,關於連接的溫暖,關於抵抗虛無的意義。那是上一次宇宙輪回的遺民們,留給這個輪回的最後禮物:對抗虛空的方式不是毀滅,是“提醒”,提醒虛空,存在本身就有價值。

記憶擊中了母體。

母體停止動作,開始……溶解。不是被摧毀,而是被“感化”。黑暗逐漸褪去,露出裏面的核心——一顆跳動的水晶,和神殿的材質一樣。

水晶緩緩飄向神殿,穿過牆壁,懸浮在衆人面前。

然後,裂開。

裏面是一個人影。

一個年輕的女人,閉着眼睛,懸浮在空中。她穿着簡單的白色長袍,面容平靜,像是睡着了。

阿爾戈的光霧劇烈波動:“這不可能……她是……記憶之海的初代守護者。我以爲她在上一次虛空入侵時犧牲了。”

女人緩緩睜開眼睛。

她的眼睛是純粹的銀色,沒有瞳孔,像兩面鏡子。

“終於……”她開口,聲音空靈,“等到你們了。”

她看向江臨淵和謝雪辭:“概念遺孤。輪回的鑰匙。你們來得……比預期晚了一些。”

“你是誰?”江臨淵問。

“我是‘回聲’。”女人說,“上一次宇宙輪回的幸存者,記憶神殿的建造者。也是……把你們送到這個輪回的人。”

她飄落地面,走到星圖前,手指輕點。星圖變化,顯示出更宏大的圖景——無數個宇宙氣泡,像葡萄串一樣連接在一起。

“虛空不是敵人,是清潔工。”回聲說,“每個宇宙輪回發展到一定階段,都會產生‘污染’——過度膨脹的意識,試圖掌控一切的野心,像癌細胞一樣擴散。虛空的任務就是清除污染,讓宇宙能健康地進入下一個輪回。”

她指向觀測者議會所在的位置:“他們就是這次的癌細胞。但問題是,虛空的清理太徹底了,連健康的細胞也會被清除。所以我們需要‘疫苗’——就是你們。”

謝雪辭皺眉:“疫苗?”

“概念遺孤。經歷過維度毀滅,但保持了自我的存在。”回聲看着他們,“你們的存在證明了,即使在毀滅中,有些東西也能存活。這種‘存活’本身,就是對抗虛空的最佳武器——它提醒虛空,不是所有存在都需要被清除。”

她頓了頓,繼續說:“我在上一次輪回結束時,用最後的力量創造了你們,把你們送到這個輪回的起點。我給了你們記憶保險協議,給了你們刻印,給了你們……彼此。因爲我知道,只有‘連接’能抵抗虛空的‘同化’。”

江臨淵消化着這些信息:“所以一切都在計劃中?我們的相遇,我們的經歷,甚至我們的痛苦……都是計劃的一部分?”

“不。”回聲搖頭,“我只設置了初始條件。你們的選擇,你們的成長,你們的感情……都是你們自己的。計劃只是讓你們相遇,讓你們有機會連接。但連接到什麼程度,是愛是恨是共犯,那是你們的自由意志。”

她走到謝雪辭面前,手指輕觸他頸部的刻印:“虛空選擇你,是因爲你的‘僞裝’能力。你能模擬任何存在,包括虛空本身。如果你願意,你可以成爲虛空的‘代言人’,在清理時保護無辜的存在。”

又走到江臨淵面前:“你的‘理性’是錨點。在謝雪辭模擬虛空時,你需要保持他的自我不迷失。你們在一起,才能完成這個任務:引導虛空精準清除污染,而不是無差別吞噬。”

莉娜突然開口:“那議會的計劃呢?維度重置協議?”

“那是陷阱。”回聲說,“議會想用重置協議,把自己轉移到下一個輪回,逃避虛空的清理。但那樣做,只會讓污染擴散到新輪回。必須阻止他們。”

凱問:“怎麼阻止?我們連他們在哪都不知道。”

回聲指向星圖中的一個點:“議會的總部在‘時間源頭’,所有維度的交匯處。要去那裏,你們需要經過‘因果森林’和‘法則熔爐’。那是很危險的旅程。”

“我們有選擇嗎?”謝雪辭苦笑。

“有。”回聲看着他,“你可以選擇不接受。但那樣的話,虛空會繼續無差別清理,包括記憶之海,包括所有你們在乎的地方。或者……你可以選擇接受,成爲代言人,但代價是,你可能永遠無法完全擺脫虛空的影響。”

謝雪辭沉默。

然後他看向江臨淵。

沒有問“你覺得呢”,只是看着。眼神裏有詢問,有不確定,有依賴。

江臨淵也看着他。

然後,很輕地,點了一下頭。

謝雪辭笑了。那是一個很淡的,但真實的笑。

“好。”他對回聲說,“我接受。”

回聲也笑了:“那麼,契約成立。但在出發前,你們需要一些準備。”

她揮手,神殿中浮現出兩個光團。光團落地,變成兩個箱子。

“給江臨淵:時間刻印的完整傳承。你的能力還有很多未開發的部分,比如創造時間分支,修改局部因果。”

“給謝雪辭:虛空刻印的淨化方法。你需要學會控制它,而不是被它控制。”

她最後看向其他人:“凱,莉娜,你們願意繼續同行嗎?這條路很危險,但也很……重要。”

凱的機械眼閃爍:“我的家鄉可能也在虛空的清理名單上。我不能袖手旁觀。”

莉娜撫摸腰間的魔法書:“我研究虛空魔法,就是爲了理解它。現在有機會真正接觸它,我不會錯過。”

“那麼,”回聲的身體開始變得透明,“我的任務完成了。記憶神殿會送你們去因果森林。記住:虛空的清理已經開始,你們的時間不多。”

她完全消失前,留下最後一句話:

“還有,珍惜彼此。”

“在無盡的輪回中,能找到願意同行的人……是最大的幸運。”

神殿開始震動,但不是被攻擊。空間在折疊,傳送在啓動。

江臨淵感覺謝雪辭握住了他的手。

很緊。

“這次,”謝雪辭輕聲說,“真的不能回頭了。”

“嗯。”江臨淵回握。

光吞沒了一切。

---

【第十章·完】

【下章預告:因果森林——時間線像樹木般生長分叉的地方。江臨淵和謝雪辭將在這裏看到無數種可能性:如果他們做出不同選擇,如果他們沒有相遇,如果他們成爲敵人……而在森林深處,等着他們的是第一個議會哨站,以及一個關於“犧牲”的殘酷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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