蟲鳴聲陣陣,安蹤趴在地上,很明顯的嗅到了青草的苦澀,和泥土被露水沾溼的潮溼味道。
因着俯臥撐的舉動,身前的衣裳都被染溼,當那獨特的香風從後腰掃過之後,他訕訕的爬了起來。
“殿下,我是真的舍不得你受傷。”
長公主停住了腳,下巴微點,示意他:“蹲好。”
安蹤一看有戲,趕忙扎起了馬步,並說:“殿下,我準備好了。”
身後有香風靠近,長公主的手臂自他伸手落在了肩膀上,安蹤有點緊張,但還是在她輕輕一躍的時候,將手腕抵在了她的膝蓋處。
哪怕背人的姿勢沒那麼對,他也沒敢將手放到臀部顛一下,生怕被長公主誤會他不規矩,從而把他打死。
但系統的任務是俯臥撐——
突然,他眼睛一亮!
“殿下,我方才手臂有些麻,劍就先掛在身上,您抱緊我,我緩一下。”
說着,他走向對面的大樹,將雙手撐在上面,而後手肘曲起——靠牆俯臥撐!
系統:【捷徑走成這樣,還真是恭喜你了。】
任務一完成,安蹤心口驟鬆,正要繼續伸手,卻沒想長公主鬆開了手臂:“安公子既然體力不支,那本宮也不爲難你了。”
安蹤想着後頭可能出現的任務,趕忙說:“一點都不爲難!”
長公主看了一眼他在發顫的雙臂,唇角微勾,明明什麼都沒說,卻又好似什麼都說了。
衣袖裏見血封喉的匕首未曾來得及出來,手臂略抬,長公主眉心微蹙,突然就有些煩躁,說:“天色不早了,賊子的事,自有護衛去解決,安公子回去吧。”
安蹤其實做完任務後,也不是很想待在這裏。
但他的人設不能崩,所以就要開口拒絕,卻沒想長公主周身的氣質陡然冷了下來,並轉身就走。
安蹤:“……”
天呐!可以下班了!耶!
他在心裏偷偷比劃了一下,臉上還是那副戀戀不舍的模樣。
-
等回了宋家的莊子,安蹤一進門就發現了不對。
宋懷柔正端坐在椅子上等他。
他立刻站直了身子:“娘。”
宋懷柔目光審視的看着他:“你去哪兒了?今日的中毒,又是怎麼回事?”
安蹤抿抿唇,說:“對不起,娘。自打駙馬去了之後,我才發現我心裏的恐慌。我……那日被嚇着了!一用腦子看書就頭疼。但這種事說出去,父親那邊怕是要折騰。我就……就想着叫安理主動對我下手。”
宋懷柔:“……”
到底是自己親手養大的孩子,宋懷柔深吸口氣:“你怎麼不跟我商量?”
“如此卑劣,怎敢商量?”安蹤苦笑一聲。
“這如何能怪你呢?”宋懷柔下意識的袒護。
語氣停頓了一下,她才失落道:“罷了,許是我就沒那個福分,你既然不能讀書,那就……”
聽到這裏,安蹤也是微微嘆氣:“娘,好歹我在公主府有兩分顏面,便是我不能科考,那如今也是舉人身份,回頭走走關系,未必不能從縣令做起。”
宋懷柔心累的擺擺手,起身準備走。
只走到門口的時候,她又突然回頭:“蹤兒,齊姑娘的身份,咱家高攀不起。”
安蹤一愣,慌忙解釋:“娘您想哪兒去了!兒子與齊姑娘不相熟,經常往公主府和別院去,也只是緬懷齊兄,絕不是因爲齊姑娘!”
說到這裏,他還豎手發誓:“兒子此話若有假,當——”
“蹤兒!”宋懷柔嘆氣:“娘信你,好好歇着吧。”
*
齊家別院。
長公主回來之前,主院的浴房之內,就早已準備好了洗漱的熱水和熏香。
龐歡上前,親自褪去了長公主的外衫,看着上面已經結痂的傷口,心疼說:“真是太過分了!到底是多年的情分,如何能對您這般呢?”
長公主擺擺手:“你也去歇着吧,我自己來。”
龐歡是個聽話的,主子發話了,她也沒有強留下的意思。
等坐入了浴桶當中,長公主看着水中浮現的豔麗臉龐和冷漠的雙眼,突然就想起曾經有人對她說過心悅之話。
冷笑一聲,手臂從水中抽出,美豔到極致的容貌瞬間不復存在。
略微擦洗一翻,長公主看着身上的劍傷、刀傷,還有手臂上的刀痕,擦拭的動作逐漸加重。
視線瞥過一旁放置着的毒匕首,她疑惑的看了一眼:爲什麼呢?
難道單純的就是爲了……背她?
抿抿唇,穿好衣裳,長公主一身素服的按下了書桌上的機關,緊接着,書架之後就緩慢的拉開了一道向下的入口。
輕嗤一聲,火折子被打開,點燃了一旁掛着的燈籠。
一雙並非是養尊處優的雙手從牆上將燈籠取了下來,接着雙足輕輕落地,逐漸而下。
待走到底,長公主看着眼前的門,輕輕推開,而後提着燈籠進去。
裏面有一水牢,有一滿身血污的男人被鎖住琵琶骨,掛在了水牢上方。
腰腹之下的身體被污濁的泥水覆蓋,似乎是感覺到了微弱的光源,那男人微微抬頭。
油膩的發絲覆蓋在臉上似乎很不舒服,男人側頭,哪怕是滿身的血污,可他依舊目光銳利:“你來了。”
“嗯。”長公主輕輕的嗯了一聲,從一邊的架子上取出一個小瓷瓶,而後走到側邊,往男人的口中送入一枚藥丸。
“這是龐歡特地叫人制作的大補丹,哪怕是重傷之人吃了,也能吊住一口氣。”
男人倒也不抗拒,只費力的仰頭吞下:“多謝殿下。”
聽了這話,長公主的手一頓,接着眼中滿是迷茫,似乎是看着男人,又似乎是看着別的地方:“我不好嗎?”
“我對他不好嗎?”
“我對你不好嗎?”
“你們說我不懂愛,可我覺着我是懂的。正是因爲懂,我才會做這麼多,付出這麼多,爲什麼……你們都要背叛我?”
聞言,男人臉上的眼淚流了下來:“我的殿下呀!”
“愛是成全!不是殺戮!”
“他恨我……”長公主豔麗的臉難得有一絲的脆弱:“可我若不殺,死的就是我們了。”
“他的皇後,背地裏盤算要去父留子。他的貴妃,心中另愛他人,還懷了野種。他的寵妃,背地裏賣官鬻爵……我處置了這些人,難道是錯嗎?”
男人,也就是齊元洲眼淚流了下來:“殿下,帝王之威啊!”
長公主眼中閃過一絲明悟:“哦!我懂了!他覺得自己的帝王權威被威脅了,所以要恨我。”
隨即側頭:“可這個皇位,是我讓給他的呀!他跪在我面前,哭着說只有我這個姐姐,哭着說會做一個好皇帝的。”
她的話密集了起來:“怎麼登基了第二年,就對我使美男計了呢?”
齊元洲嗓音沙啞:“殿下,您手中的暗衛若是交出來,陛下會既往不咎的。”
沒有一個皇帝能容忍自己的後妃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突然暴斃的!
“哦,我不給。”
“我辛辛苦苦養出來的,爲什麼要給?”長公主是真的疑惑:“他想要,自己培養啊!”
說到這裏,她又開始煩躁起來:“那你呢?我對你不好嗎?你爲什麼想殺我?”
“殿下,君命難爲。”
聽了這話,長公主沉默了,她直接轉身。
等走到門口的時候,才說:“愛我的母妃死了,愛我的弟弟沒了,如今,愛我的駙馬也是假的……”
“不行,一定會有人愛我的。”
她認真的說:“一定一定會有的!”
齊元洲心頭驟沉,他知道,自己活不了了。
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他大聲道:“飛窈,齊元洲一生,唯愛飛窈一人!”
話說完,他便咬舌自盡:他對不起她,絕不能叫她背上殺夫之名!
長公主的腳步一頓,等出去後,她就對門外守着的龐歡說:“處理了,假的我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