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鯤鵬號”指揮平台，黎明時分。
海面上的戰鬥已近尾聲。失去原始碎片持續供能，裂隙收縮到不足五米，殘餘的無面人像退潮般消失在深海中。艦隊開始收攏陣型，救援落水人員，評估損失。
但指揮中心裏，氣氛比戰鬥最激烈時還要凝重。
陳鋒的匯報用了整整四十分鍾。他盡量清晰、有條理地描述了在“方舟”基地的所見所聞：文明之樹，時間流速差異，未來人類聯盟，主神碎片的真相，父母的遺產與犧牲，以及那個懸而未決的“Ω模塊”警告。
他說完後，會議室裏只有儀器運轉的微弱嗡鳴。趙振國將軍眉頭緊鎖，手指無意識地敲擊着桌面。沈澤淵教授摘下了眼鏡，緩慢地擦拭着，眼神有些放空。李維和幾位高級參謀面面相覷，信息量太大，沖擊力太強。
“時間旅行……未來聯盟……”一位年輕的參謀喃喃道，聲音裏透着難以置信，“這比喪屍和無面人還……科幻。”
“但邏輯上能自洽，”沈澤淵重新戴上眼鏡，聲音有些沙啞，“解釋了爲什麼會有主神碎片，爲什麼不同位面的災難有相似性，爲什麼旅人的行爲看似矛盾。如果我們接受‘來自未來的實驗事故污染了歷史’這個前提，很多謎團就說得通了。”
趙振國看向陳鋒：“小陳，你個人相信那個‘導師’的話嗎？”
陳鋒沉默了幾秒：“我相信他說的部分事實，比如我父母的真實身份，比如碎片來自未來。但我不完全相信他們的動機。他們太……規範，太程式化了。一個能進行跨時間文明引導實驗的聯盟，不可能因爲一次事故就變得如此……充滿歉意和合作精神。他們在掩飾什麼，或者，有更深層的規則約束他們不能直接幹預，只能通過我這樣的‘遺產執行人’。”
“你手上的新聯絡器，”李維指了指陳鋒手腕上那個木紋金屬手環，“能分析嗎？”
陳鋒搖搖頭：“我試過，沒有任何物理接口，也探測不到常規能量波動。只能等他們主動聯系，或者我主動激活。它更像一個……信標和鑰匙。”
“那個‘Ω模塊’呢？”沈澤淵追問，“你父母筆記裏完全沒有線索？”
“沒有。但‘導師’提到，旅人很可能在找它，而且根據他截獲的信息，Ω模塊的一個關鍵組件可能在某個叫‘大圖書館’的地方。”陳鋒頓了頓，“我檢索過我們的數據庫，歷史上叫‘大圖書館’的地方不少，最著名的當然是古埃及亞歷山大圖書館，但早已毀滅。其他多爲現代圖書館的別稱或昵稱，似乎都不太可能藏匿這種等級的東西。”
趙振國站起身，走到全景舷窗前，看着外面漸漸亮起的海天交界線：“不管未來人想幹什麼，不管旅人在找什麼，我們的當務之急沒有變：確保國家、人民的安全，徹底消除太平洋裂隙的威脅，評估並防範其他潛在的、類似的危機。未來聯盟的提議——合作回收畸變模塊——我們可以考慮，但必須在我們主導、信息完全透明的前提下。不能讓他們把我們當槍使，也不能讓旅人這樣的‘激進修正者’把我們的世界當試驗場。”
他轉過身，目光銳利：“陳鋒，你現在的狀態是唯一與雙方都有聯系的節點。你的任務是：第一，盡可能從未來聯盟那裏獲取更多關於畸變模塊分布、危害和淨化方法的信息；第二，如果可能，嚐試與旅人建立非敵對溝通，我們需要知道他的真實目的和下一步計劃；第三，動用一切資源，調查‘大圖書館’和‘Ω模塊’。沈教授，你牽頭成立一個專項分析小組，就從陳鋒父母可能留下的所有痕跡開始查，包括他們的社會關系、工作履歷、一切能查到的。”
“明白。”沈澤淵點頭。
“李維，加強全國範圍內的異常事件監控，尤其是涉及超自然現象、集體幻覺、時空異常的報告。王建國小隊休整八小時後待命。”趙振國下達一連串指令，“另外，今天在這裏聽到的一切，列爲最高絕密。在獲得中央進一步指示前，僅限於本會議室人員知曉。”
會議結束，衆人各司其職。
陳鋒回到爲他安排的休息艙，卻毫無睡意。他拿出隨身攜帶的平板，調出父母僅存的幾張老照片——那是他從老家帶出來的，普通的家庭合影，笑容溫暖。如今再看，照片裏那對年輕的學者夫婦，眼神深處似乎真的藏着某種他小時候看不懂的沉重與決絕。
“爸，媽，你們到底留下了什麼？”他低聲問，手指拂過照片上母親的臉。
手腕上的新聯絡器突然微微震動了一下，很輕微，像是指尖拂過。
不是有信息傳來，更像是……某種感應。
陳鋒心中一動，集中精神，嚐試像之前操控主神碎片手環那樣，用意識去“觸碰”這個新裝置。
沒有復雜的界面，只有一股非常微弱、但清晰無誤的“指向感”，像指南針一樣，指向西北方向。
他立刻調出電子地圖。指示的方向大致是……內陸？具體方位太模糊，無法精確定位。
是Ω模塊的感應？還是其他畸變模塊？或者是未來聯盟在引導他？
他記下這個方向，正準備深入研究，艙門通訊器響了。
“陳顧問，醫療中心報告，劉浩醒了，堅持要見你。”是王建國的聲音。
醫療中心，隔離觀察室。
劉浩半躺在病床上，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已經恢復了清明，不再是那種空洞的平靜。看到陳鋒進來，他掙扎着想坐起來。
“躺着吧。”陳鋒拉過椅子坐下。
“旅人……切斷了和我的連接。”劉浩開門見山，聲音虛弱但清晰，“在洞穴裏，你重置碎片的時候，我感覺到他那邊主動斷開了。他留了一句話給我。”
“什麼話？”
“‘告訴陳鋒，圖書館的門需要兩把鑰匙。一把在他父母手裏，已經用了。另一把……在時間裏。’”劉浩復述道，眉頭緊皺，“我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圖書館？大圖書館？陳鋒心跳加速：“他還說了別的嗎？”
劉浩搖頭：“沒了。斷開連接後，我腦子裏那些……雜音和強迫性的念頭就消失了。我現在很清楚自己做了什麼，也很後悔。”他低下頭，“我背叛了信任，差點釀成大禍。”
“你被認知污染影響了，不完全是你的責任。”陳鋒說，“現在重要的是，你還記得旅人通過你，做過什麼，或者計劃過什麼嗎？任何細節都可能重要。”
劉浩努力回憶：“他很少直接控制我，更多的是植入一些‘念頭’和‘信息’，讓我自己覺得那是合理的決定。比如他讓我相信，只有引入更大的危機，才能逼出隱藏的真相……對了，他提到過一個地方，不止一次，在他情緒波動的時候——‘敦煌’。”
“敦煌？”陳鋒立刻想到的是莫高窟，千佛洞。
“嗯。他有一次自言自語，說‘他們把東西藏在畫裏，自以爲聰明’。還有一次，他說‘時間鑰匙，需要在正確的時間，正確的地點，由正確的人轉動’。”劉浩頓了頓，“陳鋒，旅人……他很痛苦。我能感覺到，那種深入骨髓的孤獨和憤怒，還有……一種急切。他好像在跟時間賽跑，要趕在某件事發生之前，完成什麼。”
“趕在未來聯盟之前？”陳鋒推測。
“可能。但感覺不完全是。”劉浩不太確定，“更像是在趕一個……期限？一個他自己設定的，或者別人給他設定的期限。”
陳鋒將“敦煌”和“畫”這兩個關鍵詞牢牢記下。這很可能與“大圖書館”有關。莫高窟被譽爲“牆壁上的圖書館”，藏有無數壁畫和經卷。
他安慰了劉浩幾句，讓他安心休養，然後匆匆離開醫療中心，直奔沈澤淵的臨時分析室。
“沈老，有新線索！可能和‘大圖書館’有關！”陳鋒將劉浩提供的信息和自己的推斷快速說了一遍。
沈澤淵立刻調出敦煌莫高窟的所有資料，特別是其作爲文化寶庫和歷史上曾遭遇掠奪、藏經洞發現等背景。
“如果Ω模塊的關鍵組件真的以某種形式藏在敦煌，”沈澤淵沉吟，“那會是什麼形式？壁畫中隱藏的信息？某卷特殊經書？還是某個不爲人知的秘密洞窟？”
“旅人說‘鑰匙在時間裏’，”陳鋒思考着，“會不會是需要特定時間點才能觸發或找到？比如某個天文現象發生的時候？或者歷史上某個重要日期？”
“需要更具體的指向。”沈澤淵說，“我立刻聯系敦煌研究院和歷史、考古方面的頂級專家，組織一個秘密調查組。但陳鋒，你需要判斷，這是不是旅人故意放出的煙霧彈？”
陳鋒抬起手腕，那個微弱的指向感依然存在，方向大致與敦煌所在的西北方向吻合。“直覺告訴我，這線索是真的。但旅人主動給出線索，必然有他的算計。我們得做好兩手準備。”
就在這時，陳鋒的新聯絡器再次震動。這一次，不是指向感，而是一段極其簡短、仿佛強行擠出來的文字信息，直接投射在他的視網膜上：
【警告：檢測到Ω關聯信號異常活躍。坐標：北緯40°02'，東經94°48'。活性周期與‘九星連珠’模型匹配誤差小於0.3%。下次窗口：71小時34分後。謹慎。信息源：匿名（協議籤名：守墓人-殘影）】
坐標！正是敦煌莫高窟的大致區域！
而信息源……“守墓人-殘影”？這難道就是給旅人發信息的那個人？是父母團隊的成員？爲什麼聯系我？是警告？還是指引？
更讓陳鋒心驚的是“活性周期”和“71小時34分”這個倒計時。Ω模塊的關鍵組件，會在特定天文時間窗口激活？激活後會怎樣？
“沈老，”陳鋒聲音有些幹澀，“我們有確切坐標了。而且，我們最多只有三天時間。”
沈澤淵看着陳鋒瞬間凝重的表情，立刻明白事態升級了。“我馬上向趙將軍匯報，啓動最高級別應急程序。敦煌那邊，我們會以‘文物保護緊急科研項目’的名義秘密進駐。你……”
“我必須去。”陳鋒斬釘截鐵，“我是‘鑰匙’的一部分。而且，我有預感，旅人一定也會在那個時間點出現。”
“Ω模塊”的面紗，正在緩緩揭開。
而在遙遠的西北戈壁，黃沙掩映的千年洞窟深處，某幅描繪着星辰流轉的古老壁畫上，一顆原本暗淡的“星辰”，正極其緩慢地，泛起一絲微不可查的暗紅色流光。
仿佛沉睡了太久，終於等到了蘇醒的時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