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周一早晨,物理競賽階段性篩選的結果沒有張榜公布,而是由周老師在上課前,單獨將五人叫到了物理準備室。

晨光透過百葉窗,在橡木長桌上投下明暗相間的條紋。空氣裏有粉筆灰和舊書的味道,混着一絲緊繃的寂靜。五個人坐在桌邊,吳濤在左首,腰背挺直;鄭成和林瀾坐在中間;張銳和劉芳在右側,顯得有些不安。

周老師手裏拿着一張薄薄的成績單,沒有立刻宣讀。他的目光緩緩掃過每個人的臉,那目光裏沒有慣常的贊許或批評,更像是一種審視,衡量着分數之外的東西。

“首先,”周老師開口,聲音不高,但在安靜的房間裏格外清晰,“這次測試的難度,超過了往年市級初賽的平均水平。能完整做完並得到有效分數的,本身就證明了能力。”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成績單上:“成績和排名,我會依次宣布。但在這之前,我想說,競賽這條路,比的不僅僅是知識儲備和解題技巧,更是心態、韌性,以及在高壓下保持清醒和創造力的能力。一次測試不能定義一切,但它是一個重要的參考。”

吳濤的嘴角微微繃緊。鄭成面色平靜,放在膝蓋上的手卻悄悄握成了拳。林瀾微微垂着眼簾,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

“第五名,劉芳。”周老師念道,語氣平穩,“總分62。熱力學部分完成得很好,但相對論和量子力學的基礎概念理解有待加強。”

劉芳的臉色白了白,低下頭,手指絞在一起。

“第四名,張銳。”周老師繼續,“總分68。數學工具運用熟練,但物理圖像構建稍顯薄弱,在一些需要物理直覺的環節失分較多。”

張銳抿緊了嘴唇,看了一眼吳濤,吳濤沒有任何表示。

“第三名,”周老師的目光轉向長桌中段,“林瀾。總分85。”

鄭成心中微微一動。85分,在如此難的試卷上,已經是很高的分數。他看向林瀾,林瀾依舊垂着眼,只是輕輕點了點頭,仿佛對這個結果早有預料。

“林瀾的解題思路清晰,物理直覺敏銳,尤其在開放設計題上展現了很好的創造性。”周老師點評道,“但在一些繁瑣計算和標準化推導步驟上,嚴謹性可以再提升,細節決定上限。”

“第二名,”周老師的聲音頓了一下,目光落在鄭成臉上,“鄭成。總分87。”

87。比林瀾高2分。鄭成的心髒輕輕撞擊着胸腔,但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迎上周老師的目光,平靜地等待下文。

“鄭成的特點是扎實和穩健。”周老師說,“基礎極爲牢固,邏輯鏈條完整,幾乎沒有無謂失分。第四題那個復雜的輻射場計算,全班只有他完整地用李納-維謝爾勢推導出來,雖然耗時,但體現了對物理本質的深刻理解。”他話鋒一轉,“不過,在開放性和跳躍性思維上,可以更大膽一些。競賽有時候需要一點‘冒險’。”

鄭成默默記下。扎實,穩健,但不夠“冒險”。這是對他當前策略的精準概括。

“第一名,”周老師的目光終於轉向吳濤,“吳濤。總分89。”

兩分之差。鄭成和吳濤之間,只差兩分。這個差距微小得幾乎可以忽略,但又確確實實地存在,像一道無形的門檻。

吳濤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笑容,雖然竭力保持克制,但眼裏的光彩和微微揚起的下巴,已經泄露了他內心的滿意和……釋然。他贏了,雖然贏得並不輕鬆。

“吳濤的知識面很廣,解題技巧多樣,尤其是運用了一些超出高中範圍的數學工具,在處理復雜計算時很有優勢。”周老師的點評依舊客觀,“反應速度快,應試經驗豐富。”他停頓了一下,語氣稍稍加重,“但有時候,過於追求技巧和速度,可能會忽略問題最本質的物理圖景。第四題的解法,數學上巧妙,但物理圖像稍顯模糊。”

吳濤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點頭:“謝謝老師指點,我會注意。”

周老師放下成績單:“根據這次測試成績和前期綜合表現,學校決定,推薦吳濤、鄭成、林瀾三位同學,參加下個月的市級物理競賽初賽。張銳和劉芳同學,可以繼續旁聽後續的強化培訓,積累經驗。”

塵埃落定。名額只有三個。張銳和劉芳的臉色更加黯淡,但沒說什麼。

“距離初賽還有四周。”周老師環視三人,“接下來會有更密集、更高強度的培訓。我希望你們三個,既是對手,也是隊友。互相學習,互相促進,代表學校爭取好成績。”

“是,周老師。”三人應道。

走出準備室時,走廊裏已經響起了上課預備鈴。陽光從高大的窗戶斜射進來,在光潔的地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吳濤走在最前面,腳步輕快。他回頭看了鄭成和林瀾一眼,笑着說:“鄭成,林瀾,恭喜啊。以後我們就是正式隊友了,多交流。”

他的笑容真誠了許多,少了之前那種隱隱的對抗意味。或許是因爲確立了“第一名”的位置,安全感增加;也或許是因爲“隊友”這個新身份,需要表面上的團結。

“恭喜。”鄭成簡單回應。林瀾也點了點頭。

“對了,”吳濤像是忽然想起,“爲了更好備賽,我提議我們建個小群,隨時分享資料和討論問題。我還有些從外面搞到的內部模擬題和專家講座筆記,可以共享。”

主動共享資源?這不像吳濤一貫的風格。是真心爲了團隊成績,還是另一種形式的掌控和展示?鄭成心中警惕,但面上不顯:“可以。”

“我沒意見。”林瀾說。

“好,那我晚點建群拉你們。”吳濤顯得很高興,轉身朝自己班級走去。

鄭成和林瀾並肩走向七班教室。走廊裏學生匆匆,喧囂漸起。

“兩分之差。”林瀾忽然輕聲說,像是在自言自語。

“嗯。”鄭成知道她在說什麼。

“他的方法取巧,但有效。”林瀾說,“你的方法扎實,但慢。”

“所以需要找到平衡。”鄭成說。既要扎實確保基本盤,又要在關鍵時刻敢於冒險,運用技巧。

林瀾看了他一眼:“你好像並不失望。”

“有一點。”鄭成承認,“但更多的是知道了差距在哪裏。兩分,可以追。”

林瀾沒再說話,嘴角似乎極輕微地彎了一下,轉瞬即逝。

回到教室,新的座位格局依舊。鄭成坐回第四排靠窗,林瀾在他旁邊。吳濤在斜前方,已經開始和同桌張銳低聲說着什麼,大概是關於競賽名額的事。孫宇坐在最後一排角落,背對着所有人,面朝牆壁。但從鄭成的角度,能看到他微微低着的頭,似乎在看攤在桌上的課本,而不是像之前那樣完全趴着。

上午的課程照常進行。鄭成努力集中精神,但思緒還是會飄向競賽成績。89和87,兩分的差距像一根細刺。吳濤擁有的額外資源(家教、培訓班、內部資料)是他不具備的優勢。要彌補甚至超越,他必須在效率和深度上做到極致。他需要更精細的時間管理,更有效的學習方法,或許……也需要像吳濤那樣,有選擇地獲取外部信息。但後者需要渠道和成本,他暫時沒有。

午休時,鄭成在食堂看到了雷烈。雷烈獨自一人坐在最角落的桌子,面前只有一碗白飯和一碟最便宜的鹹菜。他低頭吃着,吃得很慢,左手似乎有些不靈便,用勺子的動作略顯僵硬。鄭成想起周六晚上看到他捂着右臂的樣子。傷還沒好?

李強和王旭、劉威坐在不遠處的另一張桌子,邊吃邊大聲說笑,目光不時瞟向雷烈的方向,帶着毫不掩飾的幸災樂禍和挑釁。但雷烈始終沒有抬頭,仿佛他們不存在。

鄭成注意到,雷烈的校服外套洗得發白,袖口有磨損的線頭。他看起來比之前更瘦了,側臉的線條更加嶙峋。那輛舊山地車也好幾天沒見到了。

“看什麼呢?”陳謹端着餐盤在鄭成對面坐下,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哦,雷烈啊……聽說他周末又跟人打架了,好像是爲了他打工那餐館的事,跟幾個收保護費的混混起了沖突。怪不得手好像傷了。”

“收保護費?”鄭成問。

“嗯,學校後街那片小店,時不時有混混去騷擾,要錢。”陳謹壓低聲音,“雷烈好像在那家小面館洗盤子。老板人不錯,但估計也給不起太多‘保護費’。雷烈那脾氣……唉。”

所以雷烈的傷,是爲了保護打工的餐館?這個動機,和鄭成之前對他的“暴力分子”標籤有些不符。雷烈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對抗着另一層面的欺凌和壓迫,盡管方式依舊是暴力。

“孫宇今天好像好點了。”陳謹換了個話題,“早上居然主動問我一道數學題,雖然還是很小聲,但至少開口了。”

鄭成點點頭。他早上也注意到了,孫宇在試圖聽課,筆記也記了幾行,雖然字跡顫抖潦草。就像他那天在苗圃說的,孫宇在嚐試做“能控制的小事”。這很好,但遠遠不夠。根深蒂固的創傷和習慣性無助,不是幾句話就能扭轉的。需要持續的外部支持和正向反饋,而這兩樣,在當下的環境裏都極度稀缺。

下午自習課,鄭成收到吳濤發來的微信群邀請。群名叫“物競沖鋒隊”,成員就他們三個。吳濤很快在群裏發了幾份PDF文件,標題是“南大物理營內部模擬題(絕密)”、“清北自主招生物理壓軸題精選”。緊接着又是一條消息:“@鄭成 @林瀾 這些資料是我表哥(現在在清華物理系)幫忙弄的,難度很高,但很有價值。我們可以分頭做,然後集中討論難點。”

鄭成點開文件粗略看了看,題目質量確實很高,遠超普通教輔。吳濤這次算是下了血本,也展示了其家庭背景能調動的資源。這是一個信號:吳濤願意爲團隊(或者說,爲他自己的競賽成績)投入資源,也期望鄭成和林瀾拿出相應的價值和態度。

“謝謝,題目很好。”鄭成回復。

“收到,謝謝。”林瀾回復。

“不客氣,都是爲了比賽。”吳濤回道,“周末如果有空,我們可以約個時間線上討論一下這幾套題?我周日晚上有時間。”

鄭成和林瀾都表示同意。一個新的、以競賽爲紐帶的合作(或競爭)關系正式建立。在這種關系裏,實力是硬通貨,成績是話語權。鄭成暫時擁有了入場券,但能否真正贏得尊重和主動,還得看接下來的表現。

放學後,鄭成照例去圖書館。在走廊裏,他遇到了林瀾。她似乎也在往圖書館方向走。

兩人默契地放慢腳步。

“吳濤的資料,”林瀾說,“第三套模擬題的最後一道,關於拓撲絕緣體邊緣態的,可能需要先補充一些凝聚態物理的基礎概念。我這裏有篇入門綜述,發給你?”

“好,謝謝。”鄭成說。林瀾總是能提前看到知識缺口。

短暫的沉默後,林瀾忽然問:“鄭成,你覺得,我們這樣……算是在利用吳濤的資源嗎?”

鄭成看了她一眼。林瀾的問題總是很直接,觸及本質。“互相利用。他利用我們的智力和努力提升團隊整體實力,確保他的‘第一名’更有含金量,甚至可能希望在更高層次的競爭中借力。我們利用他的資源拓寬視野,提升自己。”

“很公平。”林瀾點頭,“但也很……冷酷。”

“生存和發展,很多時候就是冷酷的計算。”鄭成說,聲音裏沒有波瀾,“只要規則清晰,交換自願,結果雙贏,就沒什麼問題。”

“那孫宇呢?”林瀾又問,目光平靜地看着前方,“他的生存和發展,怎麼計算?”

鄭成腳步微微一頓。孫宇的問題,無法用這種清晰的交換邏輯來解決。孫宇沒有可交換的資源(成績、武力、背景),只有無盡的脆弱和需求。幫助他,短期內只有付出,沒有看得見的回報,甚至可能引來麻煩。

“……那是另一個問題。”鄭成最終說,“更復雜的問題。”

“嗯。”林瀾沒再追問。

兩人在圖書館門口分開,各自去了常去的區域。

鄭成坐在靠窗的老位置,翻開吳濤發來的模擬題,卻有些難以集中精神。林瀾的問題在他腦中盤旋。

孫宇,雷烈,甚至某種程度上包括他自己,都是這個龐大系統裏,以各自方式掙扎求存的個體。吳濤遵循的是系統內主流的“優等生”規則,通過成績和資源積累優勢。李強遵循的是底層的“暴力與欺壓”規則。雷烈則在用更原始、更危險的暴力對抗暴力。而他鄭成,試圖用觀察、計算和有限的規則利用來尋找安全路徑。

但孫宇呢?他似乎無法適應任何一套規則,被困在夾縫裏,逐漸窒息。

幫助孫宇,不符合他當前“風險最小化、收益最大化”的核心策略。但任由其沉淪,又像一顆不知道何時會引爆的、影響周邊環境的炸彈。而且,內心深處那一絲冰冷的共鳴,也無法完全忽視。

也許,需要一個更系統、更間接的方法。不是直接的個人幹預,而是嚐試影響孫宇所處的“微環境”,或者幫助他建立一點點極微弱的“反脆弱性”。

比如,能否創造一個極小的、安全的“學習空間”?比如,在宿舍裏,由他或陳謹,以“互相講題”的名義,每天花十五分鍾,幫孫宇梳理一兩個最基礎的知識點?不追求速度,只追求“弄懂”和“完成”的體驗。

比如,能否在老師那裏,以“孫宇最近好像有點努力,但基礎太差”爲名,爲孫宇爭取一點點額外的、非公開的關注或資源(比如一本更基礎的輔導書,或者一次簡短的、鼓勵性的談話)?

這些操作都需要極其謹慎,不能引起孫宇的抗拒或依賴,也不能引起李強等人的注意,更不能消耗自己過多精力。

他正在腦中推演可行性時,手機震動了一下。是陳謹發來的消息,帶着驚恐的語氣:“鄭成!你快回宿舍!孫宇出事了!李強他們……他們把孫宇堵在廁所了!”

鄭成的瞳孔驟然收縮。剛剛還在思考如何溫和改善環境,現實的暴力卻已再次襲來。

他合上書,抓起書包,快步沖出圖書館。秋日的冷風撲面而來,帶着蕭瑟的寒意。

名次之後,競賽之外,更原始的生存博弈,從未停歇。

而他,必須再次做出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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